书城传记伊莎朵拉·邓肯自传
14510900000029

第29章 再访俄国(2)

埃莉诺拉有着超常的艺术直觉,她穿着一件白色宽袖长袍,衣袖垂落在身体两侧。她依靠准确无误的天才演技,巧妙利用了周围的每一道光柱和每一条光线,婀娜多姿,瞬息万变。她在舞台上的一举一动,简直出神入化。

可是当其他演员走上舞台时,就大煞风景了。他们表演得不是那么恰到好处。唯有扮演布伦德尔的那个演员朗诵台词时,还算与周围这些完美布景和气氛相吻合。他大声朗诵道:“当金光灿烂的梦幻出现时,暮色将我包裹起来;当令人心醉神迷的新奇思想出现在我的心中时,它们鼓起翅膀,将我高高托起,自由飞翔。就在此时,我将它们变成了诗歌、幻想和画卷。”

演出完毕,我们高兴地回家了。由于合作愉快,克雷格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光明前途,他也兴奋异常。现在他谈到埃莉诺拉时可是一个劲儿地夸赞,跟他以前对埃莉诺拉的愤怒批判一样不遗余力。可见人性是何其脆弱!这是埃莉诺拉利用克雷格的舞台布景展现天才的唯一的一个晚上。那时,她轮流演出各个节目,每天晚上都演不同的剧目。

惊喜过后,有一天上午我去银行取钱,才发现存款已经用完了。生孩子、办舞蹈学校、佛罗伦萨之行,让我耗尽了所有积蓄。得想想办法了。就在这时候,圣彼得堡的一位演出经纪人发来一封邀请函,想跟我签约在俄国做巡回演出。

这样,我把孩子托付给玛丽·奇斯特,把克雷格委托给埃莉诺拉,自己乘坐特快列车取道瑞士和柏林离开佛罗伦萨,抵达了圣彼得堡。可以想见,这次旅程对我来说多么痛苦。由于第一次同孩子分开,再加上跟克雷格和埃莉诺拉的分离,这一切都让我心情低落;而且当时我的健康状况也不好,那时孩子还没有完全断奶,奶水要借助吸奶器才能出来。为此我不知流过多少眼泪。

火车向远方驶去,我再次来到那遥远的冰天雪地,它似乎比以前更加寂寞荒凉。由于我最近一直把精力投注在埃莉诺拉和克雷格的艺术上,我对自己的艺术没有什么创新,再加上又是产后第一次演出,所以对这场巡回演出我心怀忐忑。可是,友好的俄国观众依旧热情。我记得跳舞时奶水常溢出来,顺着我的舞衣往下流,令我十分尴尬。女人要想干一番事业真是太艰难了!

这次俄国巡演,我印象不大深刻。我一直挂念着佛罗伦萨,便尽可能把这次巡演缩短,又接了去荷兰巡演的合同,因为这样我就能离我的学校和我的亲友近一些。

在阿姆斯特丹登台演出的第一天晚上,我得了一种怪病。可能是所谓的乳腺炎吧。演出结束时,我倒在舞台上,被人抬回了宾馆。我躺在黑乎乎的屋子里,敷着冰袋躺了好长时间。医生诊断结果是神经炎,据说那时还没有找到有效的医治方法。几周下来我不能进食,只能喝一点加鸦片的牛奶,然后便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克雷格从佛罗伦萨火速赶来,细心地照料我。他就这么照顾我有三四周的时间,有一天,他忽然收到埃莉诺拉的电报,请求他去帮忙弄布景。那时我已康复在望,于是就让他走了。可是当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在他俩之间协调,他们之间很可能会出事的。

一天上午,克雷格到了老尼斯娱乐场,发现他的布景被裁成了两半,勃然大怒。克雷格并不知道,埃莉诺拉对此也不知情。看到自己多日来费尽心血完成的作品就这样被毁了,克雷格怒不可遏,更糟糕的是,他把怒火发到了当时正站在舞台上的埃莉诺拉头上:

“你怎么回事?”他冲她怒吼,“你毁了我的作品,践踏了我的艺术,亏我以前对你还寄予厚望!”

他就这样一直吼个不停,埃莉诺拉哪受过这种待遇。最后她也爆发了。后来她跟我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人。从来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他人高马大抱着肩膀站在那儿,盛气凌人,大吼大叫,吓死人了,哪有人敢这么对我?我当然受不了了。我就指着门说:‘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她还想毕生都跟戈登·克雷格合作呢,这个计划最后就这么夭折了。

我到达尼斯时,身体还非常虚弱,是被人抬下火车的。当时是狂欢节第一晚,在去宾馆的路上,我坐的那辆敞篷马车周围满是戴着面具和帽子的狂欢者,他们的奇形怪状让我想到垂死之际的死神舞蹈。

埃莉诺拉·杜丝也病了,住得离我不远。她不仅对我嘘寒问暖,还把她的医生埃米尔·博森派过来。博森医生无微不至地照料我,从那时起他也成了我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之一。我康复得很慢,有时候疼痛难忍。

母亲过来陪我,玛丽·奇斯特也抱着孩子赶来了。孩子一天比一天茁壮。我们搬到了蒙布罗山去住,那里既有山又有水,景色宜人。在阳光充足的别墅,我的身体渐渐复原,可生活负担更重了,为了改善经济状况,我身体刚刚恢复一点儿就又回到荷兰演出。但是身体仍然虚弱,精神状况也不好。

对于克雷格,我是崇拜至极的,我愿把我所有的艺术灵魂奉献给他,但同时我也意识到,我们不得不分手。在这个问题上,我进退两难: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要放弃我的艺术、我的个性,甚至要放弃我的生命和理想;而不和他在一起,我又情绪低落,备受折磨,甚至还会妒火中烧。一想到英俊潇洒的克雷格赤身躺在其他女人的怀抱里,我就难受得睡不着觉,仿佛看到克雷格在给别的女人讲艺术,女人满怀爱意地注视着他;仿佛看到克雷格同其他女人调笑,用迷人的微笑——埃伦·特里式的微笑——看着她,一面爱抚,一面自言自语:“我喜欢这个女人。伊莎朵拉真让人受不了。”

这些幻觉让我陷入绝望,有时又愤怒异常。我无心工作,无心跳舞,也不再关心观众是不是喜欢我。

我想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么是克雷格,要么是我的艺术——但要我放弃艺术事业是不可能的,那样我会憔悴悔恨而死。我必须找个对策。真是天遂人愿,对策应时而生了。

一天下午,来了一个人,他青春年少,温文尔雅,美丽动人,头发金黄,皮肤白嫩,衣着考究。他说:“朋友都叫我皮姆。”

我说:“皮姆,多么可爱的名字。你是艺术家吗?”

“不,不是!”他急忙否认,好像我在说他犯了罪似的。

“那你有什么呢,有什么伟大的想法吗?”

“啊,不,没有。我没什么想法。”他说。

“那你生活的目标呢?”

“没有。”

“那你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

“可你总得干点什么啊。”

“噢,”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收藏了许多18世纪的漂亮鼻烟盒。”

这就是我的对策。我已经签订了一个去俄国巡回演出的合同。这是一次漫长而艰苦的巡回演出,不仅经过俄国北部,还要经过俄国南部和高加索,我对这独自一人的漫漫旅程特别害怕。于是找了个人陪我一起去。

皮姆说很愿意跟我去,“只是我还有母亲,不过,我可以说服她。还有一个人,”他脸红了,“她非常爱我,可能不会让我去。”

“可我们能偷偷地去呀。”我们计划好,等我完成在阿姆斯特丹的最后一场演出,找辆汽车把我们送到乡下。我们让女佣拿着行李先走,然后我们在阿姆斯特丹的下一站取行李。

那晚雾很大,田野里雾蒙蒙的。因为我们沿着运河而行,司机不敢把车开得多快。

“开快了很危险。”他告诫道,因此车子就慢慢往前爬。

可是这危险跟后来的相比却算不了什么。皮姆往后一看,突然尖叫起来:“上帝,她正在追我们呢!”

不用解释,我就明白了一切。

“她可能带着手枪。”皮姆说。

“快点,再快一点!”我对司机说,但他依然开得慢腾腾。这倒有点浪漫色彩了。不过最后他还是甩掉了跟踪的汽车,我们来到车站,住在一家宾馆里。

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值夜的老门房用灯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

“要一个房间。”我们齐声说。

“一间?不行不行,你们结婚了吗?”

“结了。”我们回答。

“噢,不行不行。”他咕哝着,“你们没有结婚,我看得出来。”尽管我们大声抗议,他还是把我们俩安置在走廊两头的两个房间里。他带着恶意的满足,在走廊中间坐守了一夜,提灯就放在膝盖上。每当我或是皮姆把头探出来,他就举着提灯说:“不行不行。没有结婚——不可能的。不行不行。”

第二天早上,在这场捉迷藏似的游戏结束后,我们乘直达快车去了圣彼得堡。这次旅程真是再舒适不过了。

当我们到达彼得堡时,搬运工从火车上运下了18个刻有皮姆名字的大箱子。我懵了。

“怎么回事?”

“噢,不过是我的行李。”皮姆说,“这一箱是领带,这两箱是衬衣,这是套装,这是靴子,这一箱里面是毛皮背心——这在俄国是很有用的哦。”

欧罗巴酒店楼梯宽大,皮姆总是飞速地跑上跑下,每次都换上一件不同颜色的衣服,打上一条不同的领带,让所有看见的人都羡慕不已。他总是穿戴整洁精致,简直就是海牙时尚潮流的风向标。著名的荷兰画家范·弗雷曾给他画了一幅以郁金香为背景的肖像,实际上,他也真像春天的郁金香那样鲜艳迷人,一头金发就像一坛金色的郁金香,红润的双唇就像玫瑰色的郁金香……当他拥抱我时,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各色的郁金香之间。

皮姆金发碧眼,他的漂亮令人轻松愉悦。他的爱使我想起奥斯卡·王尔德的名言:“宁要浅而短暂的快乐,不要深而长久的痛苦。”皮姆给我带来了一时的欢乐,而在此之前,爱情只是给我带来了浪漫、理想和痛苦。皮姆给我带来的是清纯的、愉快的享受,而这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如果没有他的关怀照顾,我就会陷入绝望中,精神彻底崩溃。皮姆那种单纯的、无忧无虑的青春的快乐让我如获新生。跟乐观积极的他在一起,我也忘记了忧愁和烦恼。因此,我的演出又重现活力。

在这期间,我创作了《音乐瞬间》,在俄国演出时大获成功,每晚都得加演五六次。可以说,《音乐瞬间》完全得益于皮姆的快乐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