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伊莎朵拉·邓肯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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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的爱情苏醒了(1)

在一个明媚的五月天,我来到了拜罗伊特,在黑鹰宾馆租了几间房子。我在其中一间大房子里面放了一架钢琴,作为工作室用。瓦格纳夫人每天都会邀请我共进午餐或晚餐,或者邀请我晚上到万弗里德别墅去玩。每天到那里赴宴的至少有15人以上,都会受到盛情款待。瓦格纳夫人坐在餐桌的上首主持宴会,她仪态端庄,言辞得体。她的客人颇多,既有德国的大思想家、画家和音乐家,还常常有大公、公爵夫人和来自其他国家的皇亲国戚。

理查德·瓦格纳的坟墓就在万弗里德别墅的花园里,从书房的窗口就可以看到。后来,瓦格纳夫人挽着我走进花园,绕着坟墓缓缓而行,语调悲凉而神秘。

晚上常常有四重奏演出,都是由著名的艺术家演奏的。身姿挺拔的汉斯·里克特,身材瘦小的卡尔·马克,还有迷人的莫特尔、汉姆帕丁克和海因里希·托德,当时每一位伟大的艺术家都曾应邀到过万弗里德别墅,并在这里受到热情的款待。

身着白色希腊裙的我能与这些大师为伍,我深感自豪。我开始学习歌剧《唐怀瑟》的音乐,它表达的是对骄奢淫逸生活的疯狂渴望,因为这种狂欢的情景总是在唐怀瑟的脑海中出现。半人半马神、山林女神和维纳斯隐身的洞穴,就是瓦格纳精神上的隐秘洞穴。他的内心深处长期渴望能找到一个满足感官需要的途径,但是这一切只能在他的想象中才能实现。

关于唐怀瑟,我曾这样描述:

大部分演员是什么样,我只能模糊地勾勒出一个粗线条的轮廓。他们的心中充满了神秘的狂喜,身体在音乐的旋律中狂舞,像旋风一样旋转,像波涛一样奔腾。如果说我敢于独自去从事这样的冒险,那也是因为这一切完全出自想象的范畴。这一切都只是唐怀瑟睡在维纳斯怀抱里时看到的幻象。

要实现这些梦想,一个简单的求助手势,就应该能招来上千个伸出的手臂;一个特意的回头动作,就应该足以传达酒神祭祀的喧闹和狂欢,这才能表现唐怀瑟热血沸腾的情感。在我看来,这段音乐集中了一切没有得到满足的感官需求、狂热的渴望、激情压抑的烦闷等,总而言之,它是人世间一切欲望的呐喊。

这一切都能表现得出来吗?这些幻想是不是不仅仅存在于作曲家燃烧的想象之中,而且也能穿上外衣予以清晰的再现?

为什么我要干这种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呢?我再说一遍,我并不能去实现它,我只是想指出如何去实现。

当这些可怕的欲望爆发的时候,当它们无法遏制,像一股冲破堤坝的洪流奔腾向前的时候,我便让烟雾弥漫在舞台上,使人们看不到清晰的景象,这样,在各自的想象中结束,会比看到任何具体的场面具有更强的感染力。

经过这种爆发和破坏之后,经过这种有创造有破坏的过程之后,出现的是一派和平的景象。

这些就是美惠三女神,代表着安宁和爱欲满足之后的慵懒倦怠。在唐怀瑟的梦中,她们时而交织在一起,时而又分离开来,并且是相互纠结的同时,时分时合、时隐时现。她们在颂唱宙斯一次次即兴的爱情。

她们在讲述宙斯的风流韵事,说到泅过海峡到达欧罗巴的那位姑娘。她们的头亲密地靠在一起,就好像沉浸在爱情之中的丽达和白天鹅一样。就这样,她们让唐怀瑟躺在维纳斯雪白的怀抱中。

有必要把这些场面完整地再现在观众面前吗?你是不是更愿意看到在朦胧的空间中,欧罗巴公主用她那纤细的胳膊搂住那只大公牛的脖子,她紧紧地搂住宙斯,朝河对岸呼唤她的女伴挥手告别的场面呢?

你难道不是更想窥视被白天鹅的翅膀半遮半掩、在宙斯的热吻即将到来之前浑身战栗的丽达吗?

你或许会回答说:“是的。那你又能在那里干什么呢?”我只能这样回答:“我可以暗示呀!”

从早到晚,在这所由红砖建成的殿堂里,我一直在参加排演,等待着《唐怀瑟》的第一场演出。我完全陶醉在了《唐怀瑟》、《指环》、《帕西法尔》的音乐之中。为了更好地理解它们,我熟背台词,了解这些传奇故事的内容,我的整个身体都融入了这些故事,达到了一种忘我的状态,外界所有的事情对我而言都是虚幻的,唯一的现实就是发生在舞台上的事情。有一天,我饰演金发的西格琳达,她躺在哥哥西格蒙德的怀抱中,这时响起了嘹亮的春之歌:

春天来了,爱在飞舞,

让我们起舞吧,亲爱的!

后来,我又扮演了为失去戈德海德而哭泣的布伦希尔德,还扮演过在科林索尔的蛊惑下疯狂诅咒着的昆德里。而最深切的体验还是我的心灵最激动的那一刻,我在鲜红的圣杯里全身震颤。那一刻,我甚至忘却了智慧女神雅典娜和在雅典圣山上的圣殿。拜罗伊特山上的另一座神庙让那一切黯然失色。

黑鹰宾馆很拥挤,让人不大舒服。一天,我在巴伐利亚的隐士花园附近散步时,看到一所建筑精美的旧石头房子。那是马格雷夫古老的狩猎别墅,客厅漂亮而气派,古老的大理石台阶一直通到色彩缤纷的花园。这所房子年久失修,略显破旧,一大户农民已经在里面住了将近20年。我出了一大笔钱将别墅买了下来,想夏天住进去。我请来了油漆匠和木匠,把屋内修葺一新,墙壁粉刷一遍,并刷上了淡绿色的漆。接着,我从柏林买来沙发、垫子、藤椅和书籍。最后,我终于如愿以偿住了进去。

现在全家只有我一人留在拜罗伊特。母亲和伊丽莎白去瑞士避暑了。雷蒙德则回到他挚爱的雅典,继续建造科帕诺斯圣殿。他还常给我发电报报告挖井情况,并让我汇钱过去。就这样,科帕诺斯着实花掉我一大笔钱。

离开布达佩斯已经2年了,2年里我清心寡欲,就像回到了处女时代。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从大脑到躯体,之前是痴迷于希腊艺术,现在又沉浸在对瓦格纳音乐的狂热中。我睡眠很少,醒来后就哼唱昨晚刚学的主题音乐。但是,爱情又一次让我苏醒了,虽然情形与上次完全不同了。也许,是同一个爱神戴上了另外一副面具。

我的朋友玛丽和我两人住在我的别墅菲利浦雅舍中。由于没有仆人的房间,所以男仆和厨子只能住在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一天晚上,玛丽来找我,她说:“伊莎朵拉,我不是有意吓唬你,快来窗户这边看看,在那边,在大树底下,每天晚上都有一个人望着你的窗子直到半夜,我担心他是个坏人。”

我看了看,确实有一个瘦小的男人正站在树下朝我的窗子张望,让我大吃一惊。但就在此时,月亮出来了,照在他脸上。玛丽猛然抓紧了我,我们两人都看清了那是海因里希·托德仰起的兴奋面孔。我们赶紧从窗户前走开了,像女学生一样狂笑起来,这也许是恐惧消失后的自然反应吧。

“每天晚上他都这样在那儿站着,都有一周了。”玛丽悄声说道。

我让玛丽在屋里等着,然后披上一件外套,轻轻走出房间,径直朝海因里希站的地方走去。

“亲爱的好朋友,你这样爱我吗?”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