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伊莎朵拉·邓肯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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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游历欧洲(二)(1)

我们穿过提洛尔,沿着阿尔卑斯的阳面奔向翁布里亚平原,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次奇妙之旅。

在佛罗伦萨下车以后,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都陶醉在意大利各美术馆、花园和橄榄园里。那时候,最能激起我青春想象的人,是波提切利(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我在他的名画《春》前一坐就是几天,受这幅名画的启发,我创作出一种新的舞蹈动作,用来表现画面中所传递出来的温柔:花朵覆住地面,波动起伏,飘逸的仙子和西风之神聚在周围;画面的主角,仿佛是阿佛洛狄忒,又像是圣母,传达着春的信息。

就这样我坐了许久,为它深深着迷。一位好心的上了年纪的管理员给我搬来一个凳子,兴致勃勃地看我为这幅画入迷。坐在画前,我仿佛看到了花儿开始生长,赤裸的双足也有了生命力,身体开始摇摆,直到看到快乐之神向我招手,我想,我要用舞蹈将这幅画表现出来,用我所感受到的生命之爱、青春以及成长的痛苦,用舞蹈表达出来,传达给别人。

美术馆快要关门时,我还在那儿,希望在这美妙而神秘的瞬间找到春的意义。在此之前,我认为人生就是一件苦差事,我们每个人都在道路上苦苦求索。如果能从这幅画中找寻到人生的真谛,那么我就能为别人指明方向,帮助他们创造快乐而丰富的人生。就如同一个人遭到了战争的重创,经过反思,认为自己应该去传播福音,使更多的人免受同样的苦难。

这就是我在佛罗伦萨时,在波提切利的名画《春》前所作的冥想和收益,我希望能将其中的精神通过舞蹈表达出来。于是,我把这舞蹈称为“希望之舞”。

我开始在一个宫殿式的老房子里为佛罗伦萨的艺术界人士跳舞,我跳了蒙特威尔第的音乐,还有些不知名的艺术家的音乐,其中有一首是用维奥尔琴弹奏的,我还根据它专门创作了舞蹈。

我们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很快又入不敷出了,于是不得不给格罗斯发电报,请他为我们寄钱来,以便我们可以回柏林,因为在那儿,他正安排我的首场演出。

到达柏林时,我着实吃了一惊。街上到处都是写有我名字的巨幅海报,预报我要跟爱乐交响乐团在克罗尔歌剧院同台演出。格罗斯在布里斯托尔酒店为我们预订了一间豪华套房。德国的新闻媒体在那里等候要采访我。我便以在慕尼黑的学习和在佛罗伦萨的经历为契机,用美国式的德语讲我对舞蹈艺术的理解:我认为舞蹈是最伟大的艺术,必将带动其他艺术的伟大复兴。当时我的言论震惊了那些德国采访者。

他们的反应和日后我在美国宣传同样的理论时美国听众的反应大不相同。他们用心而虔诚,第二天德国媒体上便出现了大量报道我的文章,从哲学和艺术的角度评判我的舞蹈。

格罗斯很有勇气,他将所有的资金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为我筹备在柏林的演出:声势浩大的宣传、一流的歌剧院、顶尖的乐团以及最优秀的导演。如果我这次演砸了,那么对格罗斯来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但他确实是不错的预言家,我演出成功了,并震惊了整个柏林。我连续跳了两个小时,观众还是不肯离去,一直要求我返场。最后他们一拥而上,冲向舞台,一些学生甚至还爬上舞台,让我没有了退路。后来的许多个晚上,他们一直用德国特有的方式,将马从马车上解下,拥着我穿过街道,回到我住的酒店。

从我在柏林第一场演出开始,德国人就给予了我“圣洁的伊莎朵拉”的美誉。有一天,雷蒙德突然从美国过来了。他很想我们,不愿再和我们分开。这时,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再次闪现出来:去神圣的艺术之地雅典。我觉得自己还只是处在艺术殿堂的入口处,并未深入。尽管格罗斯一再挽留,我还是下定决心离开德国。于是我们一家再次坐上火车去意大利,取道威尼斯,直奔雅典。因为对这次旅行期盼已久,我们心情无比激动。

在威尼斯的几周时间,我们参观教堂和美术馆,但那时候威尼斯并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相比而言,我们更喜欢精神文明和艺术都更出彩的佛罗伦萨。直到多年以后,我在威尼斯遇到我的纤瘦、橄榄色皮肤、黑眼睛的爱人,我才发觉威尼斯的神秘和可爱。但首次到威尼斯的那次旅行,我只想急切地离开。

雷蒙德认为我们这次希腊之旅,越原始越好。于是我们没有坐大而舒适的客船,而是登上了一艘油轮。那是一艘往来于布林迪西和圣摩拉之间的小船,到达圣摩拉时,我们上岸了,这里便是古伊萨卡岛,绝望的萨福就是在这里的一块岩石附近投海自尽的。直到现在,当我想起这段往事,还会想起拜伦的诗句:

希腊,

希腊,啊,希腊!

你是热情的萨福恋爱歌颂的地方,

是战争与和平的艺术发源的土壤,

太阳升起,提洛岛在这里成长,

夏季夜短而昼长,

一切都已消逝,

除了那恒久照耀的日光。

早上,我们乘着一条由两个男人驾驶的小船出海了。叫这条船的时候,雷蒙德用尽各种手势,他比划尤利西斯的典故,可是船夫似乎并不了解这个故事,当看到金光闪闪的希腊银币时,船夫才答应载我们,但不愿意船行太远,并用手势告知我们海上可能会有暴风雨。我不禁想起了《奥德赛》描写海洋的诗句:

他说完立即聚合浓云,手握三股叉,

搅动大海,掀起各种方向的劲风的

暴烈气流,用浓重的云气沉沉笼罩

陆地连同大海,黑夜从天空跃起。

东风、南风一起刮来,反向的西风

和产生于太空的北风掀起层层巨澜。

奥德修斯顿时四肢麻木心瘫软。

(注:引自荷马作品《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本章后面的诗句同出自此书。)

爱奥尼亚海变幻莫测,我们这次旅行是拿性命作赌注,我们简直可以跟尤利西斯的经历相提并论了:

他正这样说,陡然隆起一个巨澜,

可怕地从地上盖下,把筏船打得团团转。

他自己被从筏上抛出,抛得很远,

船柄从手里滑脱,桅杆被各种风暴

混合旋起的强大风流拦腰折断,

船帆和帆桁一起被远远地抛进海里。

他被久久地打入水下,无力迅速地

向上浮起,身受狂涛巨澜的重压,

神女卡吕普索所赠的衣服也增添分量。

他很久才浮出水面,嘴里不断喷吐

咸涩的海水,海水顺着他的头流淌。

后来,尤利西斯的船被打翻后,遇到了瑙西卡:

昨天第二十天我才逃脱酒色的大海,

自从强烈的波涛和风暴把我吹离

奥古吉埃岛。现在神明送我来这里,

让我继续遭不幸,我的苦难犹未了,

神明们还会给我降下灾祸无穷尽。

尊敬的姑娘,可怜我,遭到许多苦难后,

我首先遇见了你,其他人我均不相识,

他们拥有这里的城市和辽阔的土地。

在伊庇鲁斯海滨,我们从一个叫普雷韦扎的希腊小镇上岸,买了点吃的:一大块干奶酪、一堆熟橄榄和一些鱼干。帆船上没有布篷,太阳还很晒,被暴晒的奶酪混杂着鱼干散发出的气味,加上小船颠簸摇晃,这种情景令人永生难忘。因为常常没有风,我们不得不亲自划桨。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在卡法萨拉斯靠岸了。

当地居民都跑到海滨来迎接我们,这情景简直不亚于哥伦布第一次登陆美洲的场面。当雷蒙德和我跪下来亲吻大地时,他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接着雷蒙德大声朗诵道:

美丽的希腊,看到你,谁还能无动于衷,

谁还能沉浸于游子思乡的愁情;

望着你宫殿倒地、断壁残垣,

我悲从中来,泪眼流淌。

我们欣喜若狂,就差要拥抱那些人了。我们大喊道:“经过多日的辗转漂泊,我们终于到达希腊圣地!啊,向您致敬,奥林匹亚的宙斯,还有阿波罗,还有阿佛洛狄忒,啊,缪斯女神,请你们准备好,再来跳舞吧!我们的歌声可能会惊醒狄奥尼索斯和他酣睡的女祭司们!”

啊,来吧,女祭司,妻子和少女,

来吧,女祭司,你们来吧!

啊,带给我们欢乐,

带给我们植物神的种子。

从弗里吉亚的山崖,

带着神奇的布洛米阿斯,

来到街道、城镇和高塔,

啊,把布洛米阿斯带回家

穿上鹿皮衣衫,镶上雪白的饰边,

就像我们一样,让它在风中飞翻。

我在他面前起誓,要用灰色和洁白的兽毛,

来装点酒神的神杖,

穿起他的鹿皮衣衫,再戴上常春藤冠。

卡尔瓦萨拉斯没有旅馆,也不通火车。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间房子里,那是小客栈能给我们提供的唯一的房间。但是我们都没睡好,首先是因为整个晚上雷蒙德都在大谈特谈苏格拉底的智慧和柏拉图式的爱情论,其次是客栈的床只是一块板子,躺在上面很不舒服,再就是成百上千的蚊虫搅得人无法入睡。

黎明时分,我们离开了村庄。一辆双驾马车拉着我们的四个行李箱,母亲坐在车上,而我们则手拿着月桂树枝步行护送,全村的人都陪着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那条路是2000多年前马其顿国王菲利浦曾率军走过的。

那条路从卡法萨拉斯通向阿格里尼翁,蜿蜒、崎岖而荒凉。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空气清新,我们跟着马车欢快地走着,有时蹦蹦跳跳,或者和着脚步放声高歌。经过阿斯普罗波特莫斯河(也就是古阿基利斯河)时,我和雷蒙德不顾伊丽莎白的劝阻,极力要在清水里洗洗脚,只是没想到水流湍急,差点把我们冲走。

途中我们遭遇了两只牧羊犬(可能是远处农场跑出来的),穿过山谷向我们冲来,要不是马车夫足够勇敢,用鞭子打它们,它们肯定会像恶狼一样袭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