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碧血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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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枕梅梦三十春

飞凤阁主吴莹玉单人独马从江州出发,走得不快也不慢,十五天后到了临安。她在钱塘门前下了马,一边牵马慢行,一边端详着城门。钱塘门在西湖的西北部,也是临安的西北部,高耸的城楼上,雉堞十分齐整。但雉堞的后面并没有守城的军士。她随人流缓缓进城,站在城门边的两个军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的马一眼,并没有拦阻盘问。进城一百多步,是一个人流汇集的小集市,在集市的一侧聚集着一小群人,仿佛是在看热闹,人群中不时发出争吵的声音。吴莹玉听出,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汉子要争吵,小女孩的嗓音中带着哭声。

吴莹玉走了过去,见小女孩十一、二岁,面目清秀却是一脸愁容,衣服破旧,也还干净。她头上插了一根稻草,这是卖身的标誌。那个汉子四十左右年纪,衣服揎臂露胸,一副贼眉贼眼的样子,谁瞧着谁不舒服。大概不同意小女孩卖身,要拉她回家,小女孩不肯回家,两人在争执着。围观的人群可能认识那汉子,只是一味的哄闹调笑,却不买那小女孩。吴莹玉心想,姣姣和娟娟要帮孟珙守地,在飞凤阁的时间本不多,自己一人在江湖上走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虽然自由,却不免寂寞。这小女孩面容标致,身形也不错,何不卖来作伴?便是收个小徒弟,又有何妨?想到这里,她把缰绳放在马背上,走进人圈,伸手摘掉小女孩头上的稻草,问道:“你是自己卖身吗?那汉子是谁?”

小女孩也问道:“夫人要买我吗?很便宜的,只要二两银子。”

吴莹玉说道:“你说清楚了我才好买你。”

小女孩说道:“他是我舅,我妈说他不是东西!”

吴莹玉问:“你妈呢?你妈会答应你卖身吗?”

小女孩说:“我妈死了,是给我舅害死的!他还要把我卖到勾栏瓦子去,我不愿意,便在集上把自己卖了。”说到这里便哭了起来。

这话可说得不清不楚。吴莹玉说道:“别哭,你慢慢说,倒底是怎么会事?我听你口音不是临安人,老家又在何处?”

那汉子本是一个泼皮,谁惹上谁麻烦。但他见吴莹玉中年以上,既已美极,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身上的衣衫也透着名贵。明是走长路才到临安的,说的又是一口临安官话,一时不知底细,不好发作,只在一旁威胁小女孩说:“不许说,小心我扒你的皮!”

吴莹玉走到汉子跟前,冷笑道:“我现在就扒你的皮!”说毕,手中马鞭一扬,不轻不重的在那汉子背上抽了一下。那汉子“哇”的叫了一声,嚷道:“这婆娘真能打人!”

吴莹玉对小女孩说道:“别怕他,有我呢!”

小女孩说道:“夫人说得不错,我不是临安人,我是襄阳人!”接着,小女孩把她的遭遇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吴莹玉。

原来,小女孩姓金,名叫碧莲,父亲金伯荣,襄阳府金家村人。这时蒙古兵虽未攻下襄阳,军队常在城外出没骚扰劫掠。在一次骚扰中父亲被蒙古兵所杀,金碧莲母女在乡下无法安身,相携前来临安,投奔舅舅王腊庚。谁知王腊庚不务正业,成天在赌场上鬼混,金碧莲母亲带来的十两银子和一些细软竟被他偷去赌输,还放言要把金碧莲的母亲卖给人做小。金碧莲的母亲一气一急,生起了病,不出半个月便一命呜呼了。这时王腊庚打起金碧莲的主意,说给她母亲办丧事,欠了人二两银子,要把金碧莲卖给勾栏瓦子,拿银子还债。金碧莲自然不愿,便一个人来集上插草标卖身,想卖二两银子给舅舅还债。再说,卖给人家做丫头总比去勾栏瓦子要好。

吴莹玉听了金碧莲的叙说,按不了心中怒气,一举马鞭喝道:“你这当舅舅的,还算是人吗?照打!”

王腊庚一边朝后面躲,一边说道:“不是二两银子,是五十两银子,你拿五十两银子带人,一拍两散!”

金碧莲说道:“你说过的,是二两银子!”

王腊庚说道:“明明我说的是五十两银子,你听差了!”

吴莹玉向看热闹的说道:“众位乡邻,他这种人家办一个丧事要五十两银子吗?”

内中有人说道:“实话实说,他这种人家办个丧事,有一两银子便夠,他这是讹你呢!”

吴莹玉说道:“我就知道他在讹我!别说五十两银子,便是五十两金子我也拿得出,不过就是一两都不给你!既然是金碧莲自卖的,我自给金碧莲。”说毕拿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给了金碧莲。又说,“丫头,跟我走,没有人敢欺负你!”

吴莹玉揣着金碧莲转身要走,只听一声喝道:“且慢,这女孩我要了!”

吴莹玉回头看时,却见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公子,衣著华丽,手上一柄纸扇,摇两摇又合上。别看此人穿戴整齐,长得可不敢恭维:两条眉毛搭拉在眼睛上面,朝天鼻孔下面的人中特长,整个就是一张马脸。身后站着五、六个大汉,一个个杈手跷腿故作威势,分明是帮主子为非作歹的恶奴。吴莹玉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位公子!卖人也得有个先来后到,这丫头我已买下,让开!”

这时金碧莲的舅舅王腊庚扯着嗓子叫道:“她没买,五十两银子一个子儿都没给我!”

那公子用纸扇向吴莹玉虚拦一拦,说道:“听见没?既然你没买,本公子我可就买了。”

那公子身后一个长得尖嘴猴腮师爷模样的人在公子耳边说道:“公子看清没有?那丫头片子洗洗刷刷,换件衣服,可不是个小美人?这女子年纪是大了点,也长得很美啊?”

那公子说道:“不错,小丫头我要了,这大丫头嘛,本公子也要了!来人,把这两个美人带回去!”

王腊庚说道:“我不要五十两银子了,公子你就给我五两吧!”

师爷模样的人骂道:“你不长眼也该长耳吧?我家公子看上的东西,什么时候掏过钱?讨打啊你?”

吴莹玉听说连她也要带走,不怒反笑,问那公子:“也把我买下?你们买得起吗?”

那公子对师爷模样的人说道:“告诉她,我是什么人!”

那师爷模样的人对吴莹玉说道:“你不是问我家公子买不买得起你吗?你知道当朝宰相是谁?”

吴莹玉说道:“左丞相郑清之,右丞相乔行简。”

师爷模样的人说:“你倒知道。我家公子便是左丞相郑大人府上……”

吴莹玉说道:“原来是郑清之家的公子,怪不得如此霸道!”

师爷模样的人“咳”了一声,说:“是郑大人府上朱管家的外甥,今天本打算到西湖上游玩的,还未出钱塘门,便遇上了你们,这不是缘份吗?跟着我家公子,保你有享不尽的福!”

吴莹玉冷笑道:“一群狐假虎威的畜生!不与你们饶舌了,让开!”又对金碧莲说,“碧莲,我们走!”

那公子说道:“哟嗬!想走吗?小的们,给我上!”

吴莹玉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讨打!”边说,手中马鞭一抖一划,连公子带师爷和一众恶奴七、八人,个个脸上着了一鞭。吴莹玉这一鞭用的是飞凤剑法中海市蜄楼一招,不过这一招打实了,但力度不大,只在众人脸上抽出一道红痕,并有少许血丝沁出。这也算是薄惩吧,必竟是帝都,犯不着把事情弄大。

公子这帮人不知吴莹玉的利害,吃了点小亏岂肯罢休?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向吴莹玉冲了过来。吴莹玉手中鞭又是一抖一划,同样一招海市蜃楼,力度稍稍大了点,这伙人脸上可就开花了,一个个捂着脸,不敢再上。吴莹玉说道:“谁敢拦我?”这帮个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看着吴莹玉的马鞭直发憷,谁还敢冲上来挨揍?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吴莹玉忽然想:“这郑清之说起来还是父亲的门生,当年父亲在参知政事任上,数他跑得最勤!几十年过去,倒当起宰相来了,就不知还认不认得我。我何不作一次不速之客,把他的这一群脸上开了花的家奴赶回去,看他是什么嘴脸!心里这么想,嘴里说道:“郑清之府上的朱管家的外甥,你不是要把我和小碧莲买回去吗?给我牵马带路,我这就去会会郑清之!”

吴莹玉此话一出,那朱管家的外甥一干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师爷模样的人向吴莹玉深深打了一躬,说道:“小的们没长眼睛,冲撞了夫人,当真是罪该万死。如今小的们也给夫人教训过了,请夫人不要和小的们一般见识,在郑大人面前遮掩则个。”

师爷模样的人一说软话,那帮恶奴一片声告饶。“郑大人府上朱管家的外甥”仿佛嫌师爷模样的人抢了他的风头,竟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这才对吴莹玉说道:“小人们今早上糊涂油蒙了心,很该挨夫人的鞭子。小人们知错了,从今往后决不敢了,夫人是观世音转世,大慈大悲的,不会和小人们计较的。”

这位“郑大人府上朱管家的外甥”说了吴莹玉是“观世音转世”,那帮恶奴连说“夫人长得跟画上的观世音一样,慈眉善目的,一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吴莹玉听了,心里暗笑。不过说她像观世音,听了倒也受用。她说道:“好好的给我牵马,我自然会在郑大人面前少说点你们的臭事!”接着又拿出自备的金创药,说,“伤口敷着点,不出三天就收口,不会落下什么疤痕!”众人自然连声道谢。

从钱塘门向东走了不到三百步,他们便上了御道。这条御道,贯通临安南北全城。

原来临安当时称之为“行在所”,意思是说皇帝在的地方。和北宋时的汴梁一样,是天下第一热闹的都市。临安的城址在西湖到钱塘江之间,而皇宫则建在临安的南部,凤凰山东麓。从宫殿的北门向北延伸的御街贯穿全城,也是全临安的繁华区域,尤其是靠近宫城的一段,有全临安最好的酒楼,最阔气的金、银铺、绸缎庄,和各式百、杂货店铺。巷子里则布满了令游人销魂的瓦子,朝中权贵也都在这一带建房造屋。临安是吴莹玉的旧游之地,当年父亲在朝为官,吴莹玉曾在临安生活了十几年。虽然数十年足迹未到,旧的格局是不会变的。郑清之的府邸就在离宫城北门不远的厚德坊,有“郑大人府上朱管家的外甥牵马带路,吴莹玉省事不少。

这次吴莹玉来临安,本打算在凤凰山西侧的梅花庵中落脚,那里环境既清幽,离皇宫又近,不会有人打扰,方便行事。庵中小尼姑德清是少年时的旧识,几十年不见,也该去造访造访,扰扰她的清修。谁知刚进钱塘门便遇上金碧莲插草标卖身,后来又遇到“郑大人府上朱管家的外甥”。她决定去会会郑清之,当初也没有什么打算,后来走路上一想,何不向郑清之直言,说皇宫中的羊脂玉如意可能是假的?看郑清之如何应对再随机应变?心时这么一想,看了看正牵着马的狗屁公子倒霉鬼,又觉有点好笑。

到了郑清之府邸前,吴莹玉对门房说道:“告诉你们大人,就说吴莹玉来了。”门房见朱管家的外甥给她牵马,又见那一伙人哭丧着脸,不知何故,不敢怠慢,答应一声,两只脚掌拍打着地面跑进去了。吴莹玉一掐时间,此时才巳末午初,只怕郑清之早朝后未必就回来,那就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了。也算吴莹玉运气好,偏偏郑清之谒告在家,不一会那门房跑出来传话,请吴莹玉客厅相见。

吴莹玉携着金碧莲,进了倒厦门,又走过一个园子,便见郑清之已走出客厅,迎了上来,向吴莹玉拱拱手笑道:“原来是小姐来了,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看小姐这身打扮,倒像是跑江湖卖解的了!这小女孩是谁?小姐不至于穷得连件像样衣裳也买不起吧?”

吴莹玉向郑清之敛衽还礼,金碧莲也跟在吴莹玉后向郑清之敛衽行礼。吴莹玉对金碧莲说道:“这可是宰相大人!”

金碧莲遂说道:“宰相大人在上,丫头我向你行礼。”

郑清之笑道:“罢了,回头我叫人送几个钱你买衣服穿!”

金碧莲又敛衽说道:“谢宰相大人赏。”

吴莹玉笑嘻嘻的说道:“我离开临安好几十年了,你这一声‘小姐’倒把我叫小了。也不是什么风吹我来的,是你的下人抢了我来的。你别看这小女孩衣服破旧,长得可是不俗,你的家奴先抢的是她,后来连我也抢了。好利害,就像一伙强盗似的,不怕家奴坏了你的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