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是一座刚刚竣工,但还没正式开通的立交桥。建桥工人当天夜里十二点整,才完成了桥面清理,准备次日一早的通车典礼。大头所以把出租车开上了这座还没完全开通的立交桥。不外也就是三种可能。
其一,大头知道这座桥虽没开通却已经可以行车,而选择了这条能够到达某一个目标的近路。大头在途中被杀。
其二,一个或几个乘车的客人熟悉本地环境。一个或几个客人为他指路,而凶手就在中间。
其三,凶手在桥上拦车,随后上车作案。
但从现场的痕迹看,第三个可能很小。原因包括当时桥上的灯光通亮,准备明天开通的工人和管理人员刚刚擦拭过护栏。同时,大头的被杀又不是一般的谋财害命,手机和钱包里的270块钱都没动。所以,第三种可能几可忽略不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那把半截的黄铜钥匙肯定和案件有关。
现如今,电视里的警匪片和侦查破案的电视剧,早就充满了荧屏。如果哪个地方偶尔发案,大伙也都会凭借自己的头脑去帮着分析。但咱前边交代得很清楚:凶手就是方三,死者就是大头。当然,我们也交代了凌总。袁队他们最后也查实了,就是那个凌总,本该他一死,可为什么死者又变成了出租车司机大头呢?
这当中,没二话,必有隐情。
既然那个凌总是个祸头,也该说说他了。
凌总不是堂腻儿吗?而且已经堂腻儿了不少年。工厂设有大浴池那些年,凌总是翻砂工。后来他当了老板,还是忘不了翻砂。每天晚上不洗澡,觉都睡不香。于是,他就把他的客户们也都拖进了浴池。业务有往来,西装革履装着;业务谈完了,一丝不挂光着。脱光了大家都一样,有平等才和谐,生意也好谈。
凌总除了堂腻儿之外,还有个不好的爱好,就是他心里总装着老娘。心里有娘是美德,挂在嘴边就有点缺(德)。这位凌总开口闭口的,不管他在哪儿,总是妈里妈啦的,口腔不怎么卫生。但凌总却知道“胡萝卜加大棒”的道理,妈里妈啦地给员工骂完一个狗血喷头,完事儿就塞胡萝卜。读者问,听说过萝卜能顺气,没听过骂人还给胡萝卜的。其实,凌总给胡萝卜,就是塞红包。被骂了狗血喷头的员工们能不心里有气吗?但既然被老板骂了又被人家塞了红包,也就不好直接发作了。哪知凌总不光在他的公司里是这样,到了洗浴中心也这样。所不同的是,对洗浴中心的服务生们,他只有大棒却没有红包。无意中,他就得罪了不少年轻小伙子。其中,就有方三。
前边说过,方三是跟隔辈人长大的,遇上凌总这样的客人,难免会暴露出这类孩子在童年形成的性格弱点,率兴而为和耐挫折能力差等。别的服务生还能忍耐,方三却为凌总准备了一把尖刀,而且不声不响地开始观察凌总的动向。
制锁厂的领导和师傅们确实辛苦而又极有效率。接了订单之后的几小时之内,就把复制的一百把钥匙送到了刑警队。袁队拿着一张空白支票,也握着专门跟车押运的厂领导的手说,我们局长有指示,绝不能让厂里的师傅们吃亏。您看需要多少费用就填上吧,咱们以后再说感谢的话。厂领导却说,刑警为我们保驾护航,又是多年不遇的杀人案,您却跟我们提钱,这就是瞧不起我们!说着又吆喝人搬下了两箱苹果,说,袁队您甭担心,咱厂子的效益虽然一般,但工人的觉悟并不低,有事您就打招呼吧。
袁队后来对我说,师傅们太可爱了。谁能想到他们拿着钥匙先做了一把锁,复制的钥匙做出来,全都试了一遍才装箱。吃奶的孩子、有病的老人都耽误了,就怕误了咱破案啊!
听着袁队的介绍,看见他眼里的泪光。我们同饮了杯中的残酒。就这么静静的,又坐了许久。刚才还在插科打诨的弟兄们,也都是个个哑然。后来才知道,那家工厂已经转产,不少工人另谋生路。但就在半个月前他们勉强维持企业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对刑警临时加派的工作发出过怨言。
前边咱说了,制锁厂紧急送来了一百把钥匙。也说了那一百把钥匙的最初来源。简单说,就是来自大头被杀的发案现场,也就是立交桥上被刑警袁队他们发现的那把可疑的、断成了半截的铜钥匙。而这一百把钥匙的复制品,就是案件下一步的主攻方向。
读者您也许会说,主攻方向不难理解。不就是拿着钥匙派人下去找,看看它究竟是谁的吗?反正袁队他们已经证实了钥匙不是死者大头的。那么,是谁的钥匙,谁就是这起凶杀案的重大嫌疑。可是我要说,您这样的分析还就是没错。但是话又说回来,还别说把这一大堆钥匙都给您,咱就假设发给您其中的一把。那么,您拿着这把钥匙上哪儿找去呢?
从袁队他们的调查结果上分析,这把钥匙开的不是挂锁,而是肚脐锁。那么,主攻方向是不是就明确了许多呢?对了,确实明确了许多。调查结果还说了,这种锁从来都没有过零售而全部是批发。而且是前几年生产的产品。现在呢?已经早就不再生产了。咱再反过来倒腾一下,假如咱们找到了那个几年前的生产厂家,查明了他把这些锁都批发给了谁?这个侦查范围是不是又缩小了呢?没错。但令人遗憾的是,那个厂家早就解散了,过去的厂区已经变成了公园。
袁队跟我说,何老师,当时真是决心难下呀!您想啊,肚脐锁可以用在办公桌上,也能用在更衣箱上,是不是也能用在家门上呢?咱简单分析一下吧,用在办公桌上又每天带在自己身上的人,大部分应该是个白领或者管理人员吧?白领一刀扎穿了大头的心脏,可能性不会太大。咱暂时先把他排除了。如果用在家门上,咱口岸园区得有多少个家门啊?是不是范围又太大了呢?得!咱先易后难。咱就先奔更衣箱。可更衣箱就能这么简单吗?
听了这话,我觉得袁队说得有道理。就算是刑警们瞄准了更衣箱。那么,大型企业的工人师傅们有没有更衣箱呢?回答是肯定的吧?当然有;洗浴中心有没有更衣箱?回答也是肯定的,当然也有;游泳中心、足疗中心有没有呢?也会有。好啦,就算咱们确定了大型企业、洗浴中心和游泳中心,咱把几十位刑警都派上去。就这么转一圈,那得多少时间呢?黄花菜恐怕都凉了吧?
这还是往小里说,口岸园区近邻三个市区。案犯把刀子磨快了,出门打个出租车,十块钱就能到达这座立交桥。再说,您怎么就断定案犯准是在家门口作的案呢?如果把这三个相邻的区也划进了侦查范围,刑警们就是长出了三头六臂。您说他们忙得过来吗?就算他们三头六臂也忙得过来。每个刑警一把钥匙,进了洗浴中心说,我们是刑警队的,然后再挨个捅人家的更衣箱,能行吗?当然不行。可是袁队如果说了,咱就立足本区,邻区咱就把它们先免了。那么案犯最后却在邻区被发现了怎么办呢?你袁队是刑警队长,你袁队可不是算命先生!反过来袁队又说,甭管是本区还是邻区,咱先把他转一圈再说,您想想,假如刑警们正在转着,那个凶手要是跑了呢?如果他跑的话,恐怕也早就跑到乌鲁木齐了吧?所以说了,侦查方向的确立,破案时机的把握,还就是刑警破案当中,关键里的关键。
说到这,咱还得把话说回来。说什么呢?还说咱袁队。咱袁队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功勋刑警啊!您可千万别看他其貌不扬,而且还是满脸的菜色。但是,还就是这个其貌不扬满脸菜色的中年人,很快就拿出了方案。
用袁队的话说,刑警破案靠的是线索。最初的线索来源于现场。大头被害一案的最初线索是什么呢?刀伤、肝脏、搏斗,还有什么?手机没丢、钱没少,不像谋财害命。那么,案犯到现场是从哪来的?咱有可能一时搞不清。可被害人大头是从哪来的?是不是想想办法就能不难搞清了呢?
现在看,还真让这位袁队给说着了。
咱普通百姓是不是每人都会有几个开出租车的朋友?还真不一定。但开出租车的的哥们,可都是有着自己的朋友圈子的。的哥的圈子里是不是每人都有几个朋友呢?这却是肯定的。
后来查明,大头的的哥朋友还真不少。其中有人就说,这个大头啊,就是喜欢在洗浴中心等活儿,尤其是晚饭以后的这段时间,谁到那儿都能找到他。哪个洗浴中心呢?每人其说不一。后来的刑警们又筛选了一下,列为重点的,有三个洗浴中心。游泳中心怎么着?人家大头还就是很少去。大的宾馆饭店呢?人家从来就不去。您看,这样一来,侦查范围是不是缩小了不少呢?当然,这也是刑警们破案的基本功。说到刑警破案的基本功,我习惯上把它总结为:找得着人儿,敲得开门儿,办得成事儿。其实这三条,咱普通百姓平常出门办事,也是每条都用得上的。
什么叫找得着人儿呢?简单说,就是作为一个刑警,你想找谁还就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第二呢?知道他在哪了,就能见得着吗?不一定。还必须能敲得开门。人找到了,门敲开了,事儿还得办成了。这才叫基本功。袁队的弟兄们,就是凭着这个基本功,很快就弄清了大头在这些日子里,经常等活儿的地方。
按照习惯的思维模式。既然弄清了大头等活儿的地方,咱就拿着钥匙开始招呼呗?好像还没有咱想象的那么简单。为什么呢?因为大头在洗浴中心是不假。但他经常等活的地方却不是一家洗浴中心。简单说,后来证明了是两三个。刑警们呢?只好接着往下查。但是,大头一个人开一辆车,不可能同时在三个洗浴中心等活儿吧?事后证实了大头被害的那天晚上,他等活儿的这个洗浴中心,就是那个老板凌总,每年都要押上两张支票,整天带着客户来洗浴的地方。当然,也就是方三正在打工的那个地方。
地方找到了,重点找准了,这回该下家伙了吧?跟您说,还就是不行。当然我说的这个不行,指的是大张旗鼓的不行。那么秘密侦查呢?袁队他们可是一分钟也没敢耽误。
在外人看来,刑警破案逮坏人。绝对是一件极为过瘾的事。电视剧、警匪片、侦探小说之类的也是这么忽悠的。其实是不是那样呢?我说,绝对不是那样。您要是不信我说的,您就随便找一个当过刑警的人问问。如果我说错了,我就请您吃饭。
就拿袁队破获大头被害的这个案子来说吧。现在好比我就是袁队,不是已经查明了那天夜里大头就在门口等活儿吗?那好,咱进去吧?大模大样地带着弟兄们进了门,哪位是老板?我们刑警队的。老板来了说,您有什么吩咐?我就说,这有把钥匙,你把每个更衣箱都核对核对,核对完了告诉我一声。有好茶没有,给弟兄们弄点儿水喝!您猜,这时的老板干嘛去了?保准找地方悄悄打电话报警了。再说,凶手方三如果听见了,是不是早就撒了丫子呢?
也许您又说了,袁队他们大张旗鼓的,显然不合适。但他们先找老板交代一下也许不过分吧?要我说,也是不行!为嘛?假设老板恰巧就是案犯呢?即使老板不是,假如他就是同伙呢?即使不是同伙,赶巧这个老板提前知情,见刑警来了再放跑了凶手呢?所以,袁队他们才得以借工作之便出入了好几次,他们平时根本就不敢问津的高档场所,也就是洗浴中心了。
袁队后来对我说,看来那位凌总的堂腻儿还真有道理。哎呦!洗浴中心里的这个浴那个浴的,才叫个花样翻新。您说,咸盐咱谁没见过?人家拿咸盐洗澡,叫盐浴。牛奶咱谁没见过?人家拿牛奶洗澡,叫奶浴。洗一种浴,是一份钱。再洗一种,又是一份钱。那钱赚的肯定是容易。可咱们心里不是有事吗?咱可不敢又是盐又是奶地瞎吆喝。怎么办呢?也只能假装疯魔地扮成个老板,趁着没人注意就赶紧琢磨更衣箱。
但是,目标锁定了,范围缩小了,袁队他们也进去了。案子就能马上破了吗?对啦!如果袁队他们的案子能破的这么容易的话,他这个功勋刑警也就该有水分了。现场怎么样呢?袁队他们到了现场才知道,他们那把钥匙就根本不能打开任何一个更衣箱。为嘛?钥匙的型号不对。哪怕能对上一个也行吧?一个也对不上!哪怕有几个接近也行吧?还就是一个接近的也没有!
这时的袁队,别看人还在水里头泡着。心里的火苗子可就拱上来啦!袁队就想,光着急上火也不行啊?还得想辙呀!否则的话,还要你这个当队长的干嘛?于是,他就擦干了身子来到了休息室。有茶吗?来壶茶!服务员说,有冻顶乌龙,有黄山毛峰,还有西湖龙井,不知老板想要哪种?袁队说,我要最便宜的。最便宜的是菊花茶,但菊花的质量一般。那就来壶菊花。您要加冰糖吗?加糖要钱吗?加糖不要钱。那就加糖,多加。
服务员心里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老板。看他这样子不差钱儿啊?怎么这么财迷呢?
当然这只是个插曲。毕竟他袁队的心里急啊。这之前,有人主张扩大拉网范围。有人建议把相邻市区的洗浴中心和游泳中心也包括进来。这个道理不必解释,因为咱在前边已经介绍了不少。但是,像袁队这样的基层指挥员,最犯难的却不是吃苦受累。更不是磨破了嘴跑断了腿。那么,最考验他们的是什么呢?就是案件在一团迷雾的时候,如何选择主攻方向。或者说,如何下定最终的决心。
袁队后来对我说,何老师,有时候就是押宝啊!但是光说押宝还不全面,还要包括指挥员的直觉。刑警凭直觉,有时还就能把案子给破了。咱当队长的要是单凭直觉的话,也许就把弟兄都给带到沟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