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队说,别!别别!还是请梅子小姐继续煽乎。
梅子说,怎么是煽乎呢?我跟人家何老师云山雾罩了吗?要不您就接着说,我还是旁听得啦。
梅子说话咄咄逼人,口齿清楚,废字很少,调门儿也不低,干起工作来风风火火地更像个小伙子。她说着话,还没忘了手里正在削着的苹果。她也像盛队一样,一边说话,一边削好了苹果想递给我,只是她削过的苹果更像是被狗啃过的。
盛队说,您快自己留着吃吧,那(苹果)还好意思给客人?
梅子像是没听见,咔嚓一口!就咬掉了苹果的三分之一。
不过,梅子从警官大学毕业就跟着盛队。谁究竟是怎么回事,彼此心里也都很清楚。那时的梅子还是个实习生,盛队也只是个探长。现在六年过去了,梅子生了孩子做了母亲也当了探长。盛队升任队长,但还是梅子的师傅。对师傅,梅子始终特别服气,说我们盛队傻大黑粗是拿他找乐,说他全频道其实也是玩笑,每到破案的关键时刻,盛队的话反而少多了。盛队,是不是啊?
盛队说,比如那句“炕头坐的才是养汉妻”的老话,我就是斟酌再三才敢说的。您想,挺好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让人给害了。咱同情还来不及呢,哪能再对死者说三道四的呢?但我就觉得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相又酷似张曼玉的女孩,怎么可能就没有丁点儿的情感经历呢?所以我怀疑这个大门不出和二门不迈,有可能就是个假象!
根据盛队的这个推断,刑警们的侦查工作就转到鹂鸣的电话和网络这两条线上来了。
我说,看来盛队还就是个故事高手啊。刚才是侵财和寻仇,现在是电话和网络。总能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呢。
手机的事我来说,网络是重头,重头留给领导,梅子抢话道。盛队说,都你来,都你来。你包圆都行啊!
据梅子介绍。案发那天,打给鹂鸣的三个电话通话的时间都很短,相隔的时间也都不长。经过她们计算,第一个通话的尾巴距离第二个通话开头,只有短短的一分二十四秒。第二个电话的尾巴距离第三个电话的开头,也只有两分零六秒。根据现场痕迹推断,案子应该是一人所为。好在那个案犯不是打的街头上的磁卡电话,而都来自报刊亭和杂货摊。这就说明每个电话都有人值守着。但是,梅子她们去了解情况的时候,距离发案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从这个意义上说,守电话的人,很可能就不会留下多少印象了。
梅子说,何老师您想啊,当时的手机已经很普及了。有事还打公共电话的人还能有多少呢?既然这样的人少了,守电话的就可能印象比较深。但是,您要是想让人家回忆当时那个打电话的人的具体特征,是不是也有困难?所以,我们访的那几个人都摇了头。
说着话,梅子扬起脖子喝了一口茶水,让我听到了咕咚的一声脆响。
盛队说,毕竟是人家作家来采访咱,咱也包装包装自己行不行?喝水怎么还像个野小子呢?
梅子白了他一眼说,得啦!下边就该表扬您啦,别太着急!
梅子去过公用电话,风风火火地回来汇报,没想却被她当时的师傅盛队给狠狠地挖苦了一番。
盛队说,你是这么问的吧?我们是分局刑警队的,昨天几点几分您这儿来过一个打电话的男人吗?
梅子说,我不这么问,还能怎么问?
盛队讥笑说,这要是给狗脖子上拴块骨头,让它去调查,狗也能当侦察员了。
梅子后来对我说,当时她就想扑上去,挠他个满脸的樊梨花。而当时的盛队却说,跟我再走一趟吧,学习嘛,就得虚心啊!然而,让梅子绝没想到的是,这老侦察员和新手比起来,还真是两码事呀!
话说盛队带着梅子,就直奔了第二个电话亭。盛队说,您帮我回忆一下,昨天就在这段时间里,有过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男的,来您这儿打电话吗?而且,这人通完话放下电话就跑,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跑的,跑的速度还不慢!
说着话,盛队还指了指第三个电话亭的方向。
您啦问这个干嘛?
我们是分局刑警队的,请您帮着回忆一下。
这还用回忆吗?那小子太不是东西了,打完电话不给钱,撂下(电话)就跑。等我从里边追出来,早他娘的没影了。怎么着?你们刑警队也管这事?
得!谢谢您,谢谢您啦。
随后,盛队又带着梅子来到第三个电话亭。说,昨天有过一个男的,跑得气喘吁吁地来您这儿打过电话吗?
您们是刑警队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这姐姐不是刚才来过吗?当时姐姐要是问那个跑着来的,我还真记得!那哥们儿打完电话撂下十块钱,不等找钱就跑了。我追出来一看,还是个残疾人,可他小子跑得比刘翔都快!
您看,还就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人家盛队一出山,连嫌疑人的外貌都有了抓挠。后来的梅子还说,要不怎么得跟着师傅学本事呢!
盛队乐了,逗她说:跟师傅学本事也有一句老话“要想学得会,得跟师傅……”
梅子拿起一个没削的苹果就塞住了盛队的嘴。不过对于当时的梅子来讲,还是从心里彻底服了师傅。
既然人家有印象,就请他们描述一下那个给死者鹂鸣曾打过电话的人吧。综合两位的描述,此人三十岁上下,留短发,外地口音,稍微有点胖,右腿可能有残疾。穿一件深色旧西装,浅色旅游鞋,好像还戴着一条金手链。
随后,盛队就分别给那两个人模仿了几种外地口音,请他们听一下,哪种口音跟打电话的人的口音更接近。从而,初步认定此人来自江苏,也可能是江苏和山东的交界处,最大可能是地处苏北的盐城地区。
那么,盛队又是怎么判定了打电话的那个人,是气喘吁吁的呢?如果读者您听梅子简单一说,您也就很容易掌握了。
梅子说,原来我师傅派我们出去之后。他先把电话打给了障碍台。通过障碍台,知道了附近的磁卡电话在那几天都出了故障。随后又通过障碍台传真过来了三家公共电话的方位图。再把这三个电话的位置放大成了一张草图。在草图上标明了三个电话之间的距离。从而也就判定了,如果案犯是一个人,他连着打这三个电话的时候,肯定后边的两个是气喘吁吁的。您想,他每个电话都打得那么短,而且还不在一个地方打。那他究竟是想干嘛呢?对啦!就是想给我们制造假象。他知道咱刑警将来肯定要查鹂鸣的通话记录的啊!所以就先制造出,前后有三个人给鹂鸣打过电话的假象,用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后来我也问过我师傅,您怎么就敢肯定这个案犯不是骑车也不是开车的呢?我师傅一说,我才彻底服气了。
我说,可能你师傅有着很好的第六感吧?
梅子说,其实那是一条步行街。那几天正搞综合整治,管得很严。别说汽车进不去,就是您骑车,也只能下来推着走。再说,如果这人是开汽车的,他怎么可能没有手机呢?汽车和骑车都排除了。从前后时间的衔接上分析,还不就剩下了气喘吁吁了吗?何老师您说,我满头大汗嘛也没弄来,人家盛队却坐在屋里就把事给办了。咱能不服吗?眼睁我们大学里就没讲过这些呀!
梅子说着,还是一脸的无奈。
我说,看来老话说得就是有道理。“要想学得会……”
何老师,您可不许拿自己妹子开玩笑!
我是想说,要想学得会,就是要虚心啊!
您这不是给我挖坑,让我自己往里跳吧?
盛队在一边听,一边悄悄咧着嘴角,露出了几丝嘎坏来。
我说,好啊,花开完电话这朵儿了,该表网络那朵儿了吧?
盛队却说,不忙。因为当时梅子她们深入学生宿舍的时候也有了新发现。咱梅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嘛!
梅子说,宿舍里住在鹂鸣上铺的女孩说,鹂鸣曾经为一个总也见不成面的网友苦恼过。只记得她说过,那个网友是个儒商,北京邮电学院的博士毕业,好像在中关村开了一家IT公司。
盛队说,当时我们就断定了这小子可能是个双面人。网络的身份是儒商,实际还不一定是干嘛的呢!但是,鹂鸣在网上联系的异性网友这么多,怎么可能等着我们把每个人都查一遍?况且她又是个外国语大学的学生,专业又是德语。网友里还有不少德国人,难道我们还得去德意志遛一圈?
我说,刑警办案经常是双重尴尬。线索少了,苦恼。线索太多,也苦恼。
盛队说,这两种苦恼也不太一样。怎么说也是多了比少了要好啊。只是线索多了,要考验的却不是我们收集线索的能力,却是如何筛选线索。
梅子插话说,破案自始至终都有着随时调整侦察方向的课题。如果一条道跑到黑,把人累得贼死还不说,往往还做了很多无用功。
盛队说,梅子说得对。网友的排查我们没撂下,但我们也没敢撂下死者的电话记录。
梅子说,听见了吗,何老师?继续花开两朵了吧?咱先表哪枝啊,师傅?盛队说,表哪枝也得跟那个打电话的瘸子对应上。只要是跟瘸子合上了龙门,案子也就破了。
后来,盛队他们终于发现。在鹂鸣的网络聊天记录里,明显带有苏北元素的网友只有一个人。此人曾在一年前自称北京邮电学院的博士,后来在北大方正和清华紫光都打过工,再后来才是自己创业。还吹乎,自己艰难创业,处处险阻,最终和国际上的互联网巨头联手,而且半小时敲定了合作方案等等。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卿卿我我的柔情蜜意,甚至信誓旦旦地要把他和鹂鸣的小家,安置到美国的长岛。长岛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美国的富人区。
但是,这哥们儿上网聊天的几个地点却都在大街上的网吧里。您想,一个网络业界的青年才俊,却要在那种一小时两块钱的网吧里上网,本身就成了天大的笑话。同时也查明了,以前鹂鸣手机接听的电话记录,历来也都是用座机打过来的。那个座机号码是北京的吗?也不是。而是来自天津的一个半山区。
盛队讲到这儿,好像平添了几分义愤。盛队说,学历高不能说明文化就高,应考能力强也不一定就是高智商。您说,鹂鸣这孩子是不是犯傻呢?你假如回拨个电话问问,您这个电话是哪家公司啊?对方要是说,我是卖冷饮的。这不就穿帮了吗?可这孩子还是一往情深地把人家当成了梦中情人。最后怎么样?稀里糊涂地把命给丢了,自己的母亲又成了那样!所以我就说,谁最容易犯傻?刚出大学校门的人最容易犯傻,都以为自己是个人精呢。
梅子说,您这是说我吧?没事,我听得出来啊!我服气还不行吗?说着话,梅子又转过脸来对我说,我师傅就这样,哪都好,就是得理不让人。小辫子一揪能把你一直揪到死翘翘。
不是有句话说过,恋爱中的女孩的智商都是零。还有人说,结婚的“婚”字就是女人发“昏”。眼睁就是一个女字边,右边是个发昏的昏字嘛。否则,女人如果清醒。这婚也就结不成了。当然这样的说法有些极端,但这些都应该归纳在社会学范畴里,刑警们也必须了解。不然,盛队和梅子他们也不可能把案子一步一步地,推理到那个理想当中的境界了。
那么,后来呢?
后来就比较简单了。守电话的人已经证实,网络聊天也证实了一部分一个三十岁上下、苏北口音、微胖、右腿残疾的人。这几个特征和那个网上的青年才俊正是同一个人的话,他极有可能就是杀害女大学生鹂鸣的凶手。
梅子说,当时我就想了,不就是天津的那个半山区吗?还别说你是个瘸子?就是你长着一双好腿,你也跑不了啦!
但当时的盛队却说,半山区倒是好找。可这小子,还不一定就准是个瘸子呢?
后来的侦查也证实了。这回,又被盛队这个老刑警给说着啦!
从鹂鸣的网络聊天记录看,有过联络的异性网友不是有一百多位吗?但是,这些人也要细分。比如,她时常主动给对方留言的,极大可能是异性的网友,只有九位。其余的大多数,也不过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简单联络。而其中的主动留言,的确是个刚性的参考指标。当时的梅子就分析,那个杀害了鹂鸣的犯罪嫌疑人,很可能就在这九个人的范围里。
此后的刑警们经过排查,又否掉了其中的七位。在这七个人当中,有两位是外国语大学的男老师。当大学教师的,本来就不用坐班。学生们课外如果有问题想请教他们,也都习惯了使用网络。从内容看也没啥毛病,自然就先否了。另外四位是鹂鸣的高中男同学,也许是她在高中阶段的追求者。但这几个男孩又都在外地上大学,赶巧发案的时候是寒假,而那几个男孩还都没来得及回家。随之,这九个重点人里,也就否掉了六位,最终还剩下三位。
在这三个人里,一个是德国小伙子。后来查明,这小伙子是鹂鸣一个外籍教师的儿子。经过外籍老师介绍,跟鹂鸣建立了网上联系,但人家却从来也没到过中国。读者您要是问,这事该怎么查呢?其实很简单。任何到中国来的外国人,海关的出入境系统都是有登记的。所以,德国小伙子也被查否了。这就还剩下两位。两位当中的一位,是鹂鸣叔叔的儿子,应该算是鹂鸣的堂弟,在天津的另一所大学里读大一。鹂鸣跟她堂弟的聊天内容,也主要局限在校园生活和校园情感这两个范围里。
就此,在九位联系紧密的异性网友里,只剩下一个了。
对啦!这位就是那个自称北京邮电学院的博士生,后来是所谓的中关村的青年才俊,再后来才是跟IT精英大胆携手并事业有成的那个年轻人。从内容看,二人已经是互相倾慕许久了,好像鹂鸣比那个才俊还要更主动一些。
梅子说,盛队当时就认定了:如果这个瘸子,也就是那个操着苏北口音打电话的人,同时又是那个网聊内容显现苏北元素的青年才俊,而此人现在又恰巧出现在咱天津的半山区的话,至少有八成,他就是嫌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