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邢若星走出办公楼,来到停车场,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忽然,一个矮瘦的老头儿拦住了他,不卑不亢地问道:“你是邢处长吗?”邢若星看看,不认识他,不耐烦地说:“我下班了。有事明天再到我办公室找我吧。”
那人仍旧拦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没事,是你要有事。我是接骨客。你若是有需要我的时候,别忘了给我打电话。”邢若星觉得老头儿的精神不太正常,也懒得理他,就不耐烦地说:“我没工夫听你讲话。”说着,他就掏出钥匙开了车门,跨进车里。可是,却打不着火儿。
老头儿在车外面说:“你走不了的。”
邢若星检查了一遍,车子没有问题啊,但就是打不着火儿。他生气地质问老头儿:“你给我捣了什么鬼?”老头儿把名片举到他面前:“接下来,收好了,不然你走不了。”邢若星不愿再搭理他了,就收下名片,随手丢进手抠儿里。但奇怪的是,车子却自动地发动起来了。他惊诧地扭头儿去看,那老头儿却早没了影子。
一回到家,邢若星就钻进书房里,忙碌起来。就在刚才,副局长陈希跟他密谈了一阵子,话题只有一个,就是扳倒一把手宋局长,陈希就能继任,也会提拔邢若星当上副局长。邢若星早就想当副局长了,他答应全力配合陈希。陈希就把宋局长最近开会时做的几场报告的录音给了他,让他找出跟上级领导的指示不相符的地方,他好往上去反映。邢若星就放上了录音,并且准备好了纸笔,好做记录。
他正听着,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叫他:“邢若星,邢若星——”他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正冲他笑着招手。他忙着凑到窗前,打开窗子,问她:“你是叫我吗?可我不认识你啊。”女孩子笑吟吟地说:“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啊。”邢若星心里一荡。他笑着问道:“你认识我?咱们在哪儿见过?”女孩子说:“牛犄角村。”
邢若星快速搜索着自己的记忆,真不记得自己去过什么牛犄角村呀。忽然,他看到女孩子忽然变了脸,那张俏丽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恐怖,她的眼睛里还射出怨毒的光,接着,她从身后扯出一根棒子,猛地朝着邢若星砸过来。邢若星本能地一躲,抬起胳膊来一挡,但听得“嘭”的一声,他的胳膊给砸中了,疼得钻心,他不觉惨叫了一声。
他老婆听到惨叫声,慌忙跑过来,问他怎么啦。邢若星也轰然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可是,他那条手臂却疼得厉害,就是挨打了那种疼。他老婆帮他揉了半天,也不管用,那一块儿还肿胀了起来。他只好赶到医院救治。
医生给他照了张片子。拿过片子一看,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原来他手臂上的那一段没有骨头!邢若星给气乐了:“没有骨头?那我这条手臂不早就废了?可你看啊,我这条胳膊还什么都能干呢!”说着,他还抬起那条手臂做了几个动作。医生把片子交给他,让他看。邢若星一看,确实,片子上显示他的胳膊中缺了鸡蛋大小的一段骨头。他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只怕医院的设备有问题,还是到别的医院再去看看吧。
他连着跑了两家大医院,照出来的片子都显示,他的胳膊上确实缺了鸡蛋大小的一段骨头。但他的胳膊确实还活动自如呀。连医生们都很吃惊,说从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连遇都没遇到过,更说不出该怎么治了。没一个医生敢给他开药,邢若星疼得要死。
邢若星忽然想到了那个老头儿,不是号称接骨客吗?或许他有办法给自己接骨吧。他赶紧找出了那张名片,看到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并没电话,他只好一边打听着一边赶过去。
在老城区一条古老陈旧的胡同里,他找到了那个地址。垂花门侧挂着一块古色古香的小木牌:专治骨病。他忙着推门进去,见那个小老头儿正在昏黄的灯光下翻看一本古书,忙着陪上笑脸,诚惶诚恐地说:“老先生,深夜打扰,多有冒昧,还请您原谅啊。上次我对您态度不好,还请您多担待呀。”
老头儿淡淡地笑笑说:“那倒也没什么。我只是看你病得还不是太深,还有得可救,这才想到要救你一救。要是再发展下去,那可真是无可救药了,我也不会再找你了。”
听说还有的可救,邢若星一阵欢喜,忙着谢过了老头儿,请老头儿给他诊治。老头儿不接他的片子,展开一张纸,飞龙走凤,就开好了一张方子。邢若星接过来一看,只见方子上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大字:辞官。邢若星犹疑地望着老头儿,结结巴巴地问道:“辞官?这和我的病有什么关系啊?”
老头儿微微一笑,解释说,官分两种,一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当上的官,当上官以后,也是用自己的权力给老百姓做好事,另一种就是靠着歪门邪道当上的官,当上官以后,就是想尽办法利用自己的权力来谋取私利。现在看来,邢若星就属于后者,他当上官的秘诀,就是断章取义,陷害好人,老天让他断骨,就是要让他尝尝被断的滋味。好在他害人不深,尚可救治,那就是辞官为民,远离是非。
邢若星一听,脸上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因为老头儿正说中了他的心事。他能爬到处长的位子上,就是靠着断章取义,暗害了原来的老处长,逼得老处长辞职,他才继任的。他恳求老头儿帮他想想另外的办法,因为他尝到了当处长的好处,还不想辞官。他掏出一张信用卡,塞给老头儿:“老先生,这里有十万块。我都给你,只求你帮我想个别的法子治病,一定要保住这个处长的位子呀。”
老头儿把信用卡还给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你若不能迷途知返,就只能自食其果啦。”不论他再怎么恳求,老头儿都不再理他,他只好退了出来。
刚回到家,他就接到了陈希的电话,问他材料整得怎么样了,那位领导急等着要呢,今天晚上之前必须做好。邢若星忙着保证说,他马上就整,一定不误事儿。他顺便跟陈希请了假,今天就不上班了,专心跟家里整材料。陈希也答应了他。
邢若星折腾了一宿,困得要死,胳膊也更疼了,可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必须要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当上了副局长,他就有了更大的权力,就能捞到更多,到那时候,给老头儿一百万,看他不给自己治病。打定了主意,邢若星重新坐到桌前,放上了宋局长的讲话录音。宋局长是个实干派,不太会讲话,讲话里就有很多漏洞。他抓住了一点,赶紧写到纸上。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他忙着扭头看去,见又是那个女孩子,正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他惊骇地跳起来,颤抖着问她:“干嘛?你要干嘛?”女孩子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尝尝疼痛的滋味儿!”说着,又抡起棒子,朝着邢若星砸过来。邢若星急忙闪避,抬起胳膊去阻挡,但棒子还是砸在他的胳膊上。他只觉得一阵剧痛,险险就要晕过去。女孩子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了,你做一次缺德事,我就来打你一次!”说完,她一晃身,竟不见了。
邢若星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做了个噩梦。但胳膊上却疼得要命,真是刚挨过打呀。这疼让他实在忍不住了,也没心思再找宋局长的茬儿了,赶紧打车找到接骨客,求他赶紧给自己医治。
老头儿看他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方子给你了,你却不听,真是咎由自取呀。不瞒你说,那阴阳棒威力巨大,女孩子只给你使了三成力,看来还是给你留着情面呢。她要是使出五成了,我可也救不了你,你的胳膊就要废了。”说着,老头儿又给他开了一张方子。邢若星接过来一看,见方子上还是两个大字,却是:为官。他不觉愣住了:“老先生,上次您让我辞官,这回怎么倒让我为官呢?”
老头儿笑了:“天机不可泄露。你好自为之吧。”
邢若星猜不透老头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胳膊却是不疼了。他辞别了老头儿出来,看看时间还早,就来到了局里,想找陈希说明情况,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他是怕了阴阳棒,不能再让那女孩子追着打了。
陈希不在,却迎面碰上了宋局长。宋局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火急火燎地说:“快跟我去牛犄角。那儿出岔子了。我正愁我一个人压不住呢。”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
路上,宋局长跟邢若星简要介绍了牛犄角的情形。原来,牛犄角是本市最偏僻的一个乡村,处于山区,出行十分不便,也制约了那里的经济发展,老百姓生活很贫困。宋局长主持修建那里通往外面的公路,却因为承包方做低了预算,现在款子跟不上,工人已经停工了。眼看雨季就要来临,如果不及时完成施工,冲毁了路基,就会前功尽弃。可现在再申请拨款,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来到了施工现场,果然看到机器设备都已经停了,工人们坐在一边抽烟打牌。宋局长喊过了工人们,做了一番言辞恳切的动员,但工人们都无动于衷,只说见到钱才会施工,否则就免谈。宋局长说不下去了,求恳地望着邢若星。邢若星胸口一热,大步走到宋局长身边,大声说:“兄弟们,不瞒你们说,这个工程的预算做低了,那是你们承包方为了包到工程故意压下去的。要申请拨款,还有一个过程,我们就是累吐了血,三五天也下不来。可你们都看到了,雨季就要来了,这路基被水一冲,就全完了,这可是几百万的损失啊。牛犄角的乡亲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这条路呢。兄弟们,这路不能不修完啊。”
他说得言辞恳切,但工人们只是窃窃私语着。邢若星从口袋里掏出了信用卡,递给最前面的那个工人,然后大声说:“兄弟们,这卡里有十万块,是我家的存款。我先拿出来,给你们发钱。当然,我也不能白奉献,就算是借给工程的,等拨款一下来,我就拿回去。这回你们相信了吧?我会全力去催这笔拨款,要不我也白赔里头啦,比你们任何人的损失都大呀。”
工人们都震惊了。有人马上打电话查询,卡里果然有十万块。工人们相信了邢若星的话,马上拿起了工具,忙着干活儿去了。工地上顿时一派热闹场面。
宋局长给了邢若星一拳,兴奋地说:“老邢啊,可真有你的!”邢若星不好意思地笑了。邢若星还是第一次到牛犄角来。宋局长带着他参观工地。到了一个大拐弯儿处,宋局长指着断崖对面的一个小土包说,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坟茔。那年的一个雨天,那个女孩子赶着去上学,结果在拐弯的时候摔下了断崖,伤得很重,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所以他特别交代,这个拐弯的地方一定要撞防护网,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邢若星绕了很远,才来到那个坟茔前,见墓碑上镶嵌着一张照片,正是砸他胳膊的那个女孩子。他给女孩子鞠了三个躬,转脸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忽然想到了接骨客送给他的那张方子:为官。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深切含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