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生被封为连州知府,便即领了告身,收拾行李,带上几个家人,从通州地方雇了船只,沿运河南行,赶去赴任。
不止一日,到达聊城。那聊城知府郭向荣乃是陈俊生的故交,他就让船家靠岸停了船,他带上小僮,前去拜访郭府台。但不巧得很,郭府台到外阜看病去了,不在府上,那府里的人也不认得他,不敢做主招待,陈俊生就告辞出来,沿街而行,体察当地民风。谁知这一路走来,他啧啧不已,到后来就走不动了。
这聊城乃是江北富庶之地,又兼着水陆交通之利,客商云集,那青楼之所也跟着繁华起来。在这条街上,楼阁林立,笑声盈耳,及至到了黄昏时分,那些打扮妖艳的女子就出来迎客了,笑颜如花,香风阵阵。
陈俊生这一路都在船上过的,孤单寂寞,也难得见到个女子,而今看着那许多俊俏女子,不觉先就动了心。路过怡情院时,听得楼上传来阵阵清雅的琴声,就停住了脚步,细细聆听。那女迎客看出他的神情,微微一笑,凑了过来:“先生一看就非凡夫俗子。可怜我家小玉,貌美如花,清新淡雅,可怜难逢知音啊。”陈俊生忙道:“你快带我去看看她吧。”
陈俊生点了小玉,那老鸨就先过来收了银子,然后命人带他上楼。那小玉果然俊俏雅致,虽也施了粉黛,但却全无烟尘之气,如芙蓉出水,出污泥而不染。她见了陈俊生,也只微微一笑。陈俊生竟无了杂念,忙道:“我听你弹曲子。”小玉继续弹琴。陈俊生听得如醉如痴。
及近半夜,小玉已弹了十几只曲子,面带倦容。陈俊生忙道:“姑娘累了,当歇一歇了。”小玉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说:“先生少待片刻,我沐浴了就来。”陈俊生看到她面容凄苦,心下恻然,忙着起身说道:“姑娘误会了。我看天色太晚,这是要告辞了。如若有缘,明日再听姑娘弹琴吧。”说着,拜别了小玉姑娘,径自出了怡情院。
陈俊生行不多远,就被一个女迎客截住了,生生给拉进楼里去了。他本不是个守身的人,如今见了这许多俊俏女子,能不动心,便挑了一个,共度良宵。
睡到日上三竿,他这才恍惚醒来,见那女子正在梳妆,他忙着起了身。那女子上来拦住了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来,话语莺莺:“先生莫非要空了手去?”陈俊生微微惊诧:“昨个来时,我已付了银子啦。”女子微微一笑:“那是付给妈妈的,倒不舍得给我写脂粉钱啊?若是没有,那就罢了。”陈俊生受不得她那轻蔑的眼神儿,便就拿出几两银子来给了她。女子接了,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让他晚上再来。
陈俊生到府衙去打听,谁知郭府台还没有回来,他只好回到船上等着。
到了晚上,他却呆不住了。又到了街上去,先寻到小玉,只是听琴。原来那小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难得遇到一个知音,与她言谈甚欢。及至半夜,他又见小玉面露凄苦之色,料想是小玉不愿与自己同房,就先告辞了。走到街上,又寻了一个烟花之所,共度良宵。
几天下来,陈俊生还未见到郭府台,但盘缠却已花去了大半。船家等得不耐烦了,他又多付了些银子。家人催他启程,他直是不肯。白天也只是到府衙上打个卯,倒不盼着郭府台回来了。到了晚上,他就如鱼得水了,到各家院里,尽点着俊俏的头牌要,倒也风流一时。
堪堪他的盘缠用完了,郭知府还不见影子,但那青楼之所,却是离不开了。他咬了咬牙,揣上告身就出了门。依然是先到怡情院中。那老鸨见他是常客,忙即笑脸相迎。陈俊生大喇喇地拿出了告身:“我当下是没钱了。日后赴任,银子有得是。你先记在帐上,那时加倍还给你。”那老鸨看过告身,不会有假,又知他是个当官儿的,不敢惹他,便由着他去了。
他仍是和小玉畅谈琴棋书画,甚得其乐。
辞了小玉出来,他拿着告身,到各处逍遥。人家即知他是个当官儿的,又跟知府是旧识,自然不敢招惹,只好随着他去,做着这赔本的生意。
这一天,他又到府衙前询问,当值的衙役忙着告诉他,郭知府已经回来了,他这就进去通禀。须臾,郭知府就出来迎接。两人一见面,都不觉一阵错愕。原来两人并不相识。施过了礼,他嗫嚅着问道:“府台怎不是我认识的郭府台啊?”郭知府一下子恍然大悟:“哦,你是来寻那个郭府台啊?他已经高升,到京里做官去了。恰好我俩同名同姓,又到同一个地方当同样的官儿,真是巧了啊。”陈俊生急得直跺脚,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啊?府台,还望你看在同僚的份上,周济我些盘缠路费,好去赴任。”郭府台沉下了脸,冷冷地问道:“敢问兄台,你是何人?”
陈俊生忙着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拿出了告身。就在他要把告身递给郭府台的时候,忽然刮来了一阵风,他手里的告身竟被风吹了起来。他忙着去追赶,但那告身却被风刮得不知了去向。他一时愣住了,然后跑回来恳求郭府台,帮他想想办法。郭府台却一甩袖子说:“你没了告身,上任不得,就是一介平民,我又能帮你想什么主意?”说完,转身就走。
陈俊生忙着拦住他:“还望郭府台周济一二。待我回京想了办法,必将加倍报答。”郭府台冷笑着道:“告身如命,丢了难补,你到哪里都想不出办法来了。你就是这个命,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平民吧。”
陈俊生还想再阻拦他,那些衙役们看府台丢了眼色,就毫不客气得脱开了他。他待得还要上前,那些衙役们竟抡起了水火棍,做势要打。他忙着闪开,一路惆怅地回到船上。船家见他脸色阴沉,忙问其故,他就说了。那些船家把他推上岸去,起锚就走,直把他的家当做了船资。他连追几步,那船已去得远了。
陈俊生正无理论处,那些老鸨们却带着家奴们赶过来围住了他,找他讨钱。原来是他的告身被风刮走的消息象风一样传遍了烟花柳巷。他吓得白了脸,说不出话。那老鸨命家奴们上身搜,却是狗屁都搜不出来,老鸨们恨他吃了这些日子的白食,就命家奴们下手开打。
一阵拳打脚踢,陈俊生忽然觉得腿上一疼,忙着抱住了大腿,惨叫着:“我的腿折了。我这就去告官。你们不要跑!”老鸨也怕惹出祸端来,带着家奴们一溜烟地散了。陈俊生躺在那里痛苦地呻吟着,却再无人理会了。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
小玉姑娘忽然来到他身边,看着他的凄惨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烟花场所,岂可留恋,又哪里有得一点人情味儿了?”说着,招手叫过了两个人,帮着她把陈俊生送进了一家客栈,先是住下了,又请来郎中给他医伤。好在只是些表皮伤,未动筋骨,敷了些草药,不日就会好了。小玉拿出几两碎银子给他,叮嘱他伤好后好好过日子,莫再误了自己前程。
陈俊生拉住了她的手:“你对我如此好,又是为何?”
小玉流下泪来,哽咽着说,她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父亲贪恋烟花,败了家,又把她卖进了青楼。她轻轻脱开陈俊生的手,咬了咬牙,大步地走了。
陈俊生正待要睡着,却听到大堂里有人大声问道:“陈俊生陈大人可住在此么?”陈俊生听到是郭府台的声音,忙着跑出来应道:“我在这里。”郭向荣忙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当头跪倒:“下官今日对大人太过无理,还望大人原谅。”陈俊生一怔之间,郭向荣又给他道喜,说皇帝颁旨,封他为青州刺史,不日上任。陈俊生兴奋地手舞足蹈,而后咬着牙,恨恨地道:“那些老鸨、家奴,竟把我殴伤。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郭向荣忙道:“请大人放心。明日一早,我即派人捉拿他们,定他们一个殴打朝廷命官之罪,决不轻饶!”陈俊生这才点了点头。
就在那天夜里,聊城青楼乱了营。
第二天一早,郭向荣派了衙役们去捉拿那些打人的元凶,却已是人去楼空。陈俊生还不解气,又命那些住户拆了楼阁,还做民居,再也不敢做烟花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