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传播文化:全球化与本土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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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华民族影视艺术(2)

三、用最现代的语言体现最传统的中国文化

中华民族影视艺术如何应对WTO带来的挑战和机遇?如何积极参与到全球性的影视行业激烈竞争之中?如何能够使我们的影视业在世界影视市场上有一席之地?这些问题已经不只是单纯的理论问题,而是严峻的现实问题。除了在观念和措施等诸多方面均应以积极的态度去迎接“入世”带来的挑战和机遇之外,更重要的一点,还在于如何使我们的民族影视艺术作品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和特点,并且为世界各国广大观众所接受。

毫无疑问,我们民族影视艺术自身最大的优势和特点,就在于具有鲜明的中华民族文化特征。正因为如此,中国影视艺术能否在世界上占有它应当具有的地位,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创作出经得起世界性比较、具有自己鲜明的民族特色,而且为各国观众所接受的影视作品。这一论点已经被20世纪80年代两岸三地电影艺术的成功经验所证实。从根本上讲,影视艺术的民族性就是如何在影视作品中体现民族文化的问题。一方面,影视艺术越具有民族性也才越具有国际性,对于传统文化的继承是影视艺术民族性的沃土;另一方面,影视艺术更需要对于民族的历史和现实进行深刻反思,运用现代意识对于传统文化进行观照与超越则是影视艺术时代性的需要。显然,这种继承性与超越性,正是构成了中华民族影视艺术文化价值与审美价值的深层内涵。

2000年4月香港国际电影节期间,在香港浸会大学召开了“第二届国际华语电影学术研讨会”,本次会议的主题就是研究21世纪华语电影在跨国传播中所面临的挑战和机遇。在此次会议上,我宣读了自己的论文,题目是《传播文化与现代意识的冲突与融合》(本论文的部分已发表在《电影艺术》2001年1期),我这篇论文写作的灵感,来自于香港《亚洲周刊》的一则消息,这条消息讲到,世纪之交,香港《亚洲周刊》举行了评选“20世纪中文电影100强”的活动,其评选结果令人深思:近百年来华语电影拍摄了上万部。但是,这次评选出来的百部优秀影片中,80年代的影片竟然占据了三分之一,而且中文电影也是在80年代以后才真正开始受国际瞩目,两岸三地均有影片相继在全世界各个重要国际电影节上获奖,90年代港台一些著名导演和演员甚至被好莱坞重金聘请,真正参与到国际电影业的激烈竞争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讲,20世纪80年代堪称中国电影史上光辉的一页,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也标志着中国电影真正开始走向世界,引起国际社会关注。

80年代前后,以徐克、许鞍华为代表的香港“新浪潮”电影,以侯孝贤、杨德昌为代表的台湾“新电影运动”,还有以陈凯歌、张艺谋为代表的大陆“第五代”导演群体,尽管有着各自不同的艺术风格和美学追求,但是,他们的影片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意识的冲撞,在继承性与超越性中,体现出中华民族电影艺术独特的文化价值与审美价值,或者换句话讲就是:“用最现代的艺术语言来体现最传统的中国文化”。也就是需要通过现代创新的艺术手法来体现富有特色的民族文化。这种成功的经验,我们不但可以从上述列举的80年代前后两岸三地电影艺术家们那里找到例证,还可以从90年代李安、吴宇森等一批成功地进军好莱坞的著名华人导演那里找到例证。甚至还可以从其他艺术门类享誉世界的著名华人艺术家们那里找到例证,诸如绘画艺术中,善于运用最具有现代创新意识的绘画语言来表现最富有民族文化特色的“云南画派”代表人物丁绍光,以及善于将东西方文化有机融会在一起的旅法著名画家赵无极,还有善于运用现代建筑语言来体现东方文化意识和审美情趣的建筑艺术大师贝聿铭,以及音乐界将古代编钟与现代音乐语汇有机结合并运用到香港回归音乐会的著名音乐家谭盾等等。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难以尽述。但是,从总体上讲,五千年中华文化所形成的文化范式,是一种“伦理型”文化范式,从而与其他民族的文化形成了明确的区别。《中华文化史》指出:“社会结构的宗法特征,导致中华文化形成伦理型范式。”伦理,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中西伦理观的差异,甚至成为中西文化的根本差异之一。中西文化的这种差异性,正如张岱年先生所讲:“中国文化以家族为本位,注意个人的职责与义务;西方文化以个人为本位,注意个人的自由和权利。中西文化的这一差异,早在‘五四’时期就被人们清楚地揭示出来了。”

在世纪之交,国际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东西方文化冲撞加剧的情况下,两岸三地的影视艺术家们都不失时机地抓住了这一主题,拍出了许多优秀的影视艺术作品。其中,被誉为台湾新生代最重要导演之一的李安,连续拍摄了《推手》(1991),《喜宴》;(1993)和《饮食男女》(1994)组成的“家庭伦理三部曲”。许多评论都指出,李安电影作为中西文化冲突与融合的产物,在其影片中深深渗透着中华传统文化精神。李安电影擅长在大的文化背景下来表现家庭伦理道德问题,他的影片《推手》是借中国太极拳的推手,以及退休拳师坎坷的黄昏恋,来探讨人际关系的平衡问题;《饮食男女》则是以退休名厨朱师傅同三个女儿和女邻居之间的微妙关系,巧妙地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中的“恋父情结”与东方传统人伦关系交错在一起;特别是《喜宴》,更是将东方式的家庭亲情与西方式的同性恋现象之间形成尖锐的对立与冲突,最后达到宽容与和解,表现了代表东方传统文化的“父权”的屈服与让步。李安电影一方面有意识地表现太极推手、中国书法、烹饪艺术等中华文化奇观,这些富于东方文化神秘色彩的内容,无疑成为吸引世界各国观众的有力手段;另一方面,李安这几部影片所表现的核心问题几乎都是“家庭”问题或伦理问题,通过“家庭”与伦理问题来反映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对立与冲突、渗透与和解。在当前全球化语境下,世界经济交流与文化交流日益扩大,李安电影在题材取向上无疑适应了当代东西方观念的需要,使得他的影片既能在台湾地区稳居商业主流电影行列,又能适应西方国家电影市场的需要,具有较高的票房。特别是李安擅长于通过娴熟的电影语言将温情和幽默共融于戏剧化的情境之中,将戏剧性情节放置到影片构架的重要支点,再辅之以平实的叙事风格和熟练的电影技巧,使他的影片既有较高的文化品位,又有成功的商业价值。

四、民族影视如何进入国际主流市场

21世纪中华民族影视艺术面临的一个重大难题,就是如何进入国际主流商业电影与国际主流传播市场。

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虽然20世纪中华民族影视艺术取得了辉煌的业绩,但是,两岸三地的华语电影仅仅只是进入了国际艺术电影竞争行列,尚未进入国际主流商业电影的竞争市场。电视艺术方面的问题可能更加严重,中国大陆电视以商业方式进军国际电视节目市场,实际上仅仅只有几年时间,尤其是“与国际市场的要求相比,我们还存在着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中国电视与国际市场大面积接轨还需要相当时日,多数电视从业人员还缺乏对国际电视节目市场的了解,还不习惯以世界眼光和国际标准制作节目……这些问题如不能很好地加以解决,势必会影响到中国电视走向世界的进程,影响到中国电视的国际存在和国际地位。”这就是说,必须处理好民族化与国际化的关系问题。

显然,中华民族影视艺术要想真正进入国际影视市场,关键还在于能否运用国际化制作方式,创作出让西方观众也能够读懂与接受的影视作品。事实上,李安电影也有一个调整过程,他的“家庭伦理三部曲”中,《推手》在美国的票房并不理想,而后来的《喜宴》则吸取了教训,从决定投拍之时起,作为投资方的美国“好机器电影公司”总裁夏慕斯便积极参与到原剧本的加工和修改之中,较多地考虑了西方国家观众的理解与接受问题,并且增强了商业层面的考虑,通过商业娱乐的包装来表现浓厚的东方文化韵味,从而使《喜宴》在海内外均取得了可观的商业成就。

另一个十分有趣的例子,就是被誉为2001年初最大娱乐新闻李安的《卧虎藏龙》。当几个月前,李安携这部影片来北京做宣传时,放映之后效果一般,票房更是很不理想;而这部影片在美国放映时却一直高居全美票房前十位之列,赢得了一片喝彩声,并且于2001年初站到了金球奖的领奖台上。而且更加有趣的一个现象,就是批评者与赞扬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部片子是否很中国化、很东方化,在这个问题上,批评者以中国人居多,认为这部影片实在很一般;赞扬者以西方人居多,认为这部片子拍得很有中国情调。这种十分矛盾的现象,正好说明李安对西方文化同中国文化一样熟悉和了解,再加上他勇于创新的精神,使他能以西方人所能读懂与接受的方式讲述一个东方悲情武侠故事,并且让西方人真正进人东方情境。李安《卧虎藏龙》的真正意义在于,这部影片已经不再是以所谓东方奇观来吸引西方观众的猎奇心理,而是以一种人类共同的情感来打动西方观众,使西方人真心实意地迷恋上了东方情调,从这个意义上讲,这部影片标志着华语电影开始以一种新的姿态进入国际主流商业电影市场,让相互隔膜的东西方文化在影视艺术领域内开始了真正的交流。正如有评论指出:“如果我们不是太敏感地纠结于它的东方性和西方性,我们会看到这部片子所代表的一个无可避免的趋势,那就是未来的许多运作,无论是艺术的还是经济的,都可能是一种国际化运作,用着一种既东方又西方的方式。而我们的艺术家与运作人,随着事业的拓展,也越来越具有国际意味。其身上东西方杂糅的意味更浓更深。”

这些例子启发我们,中华民族影视艺术要想真正进入国际影视市场,还必须培养出一批既熟悉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又熟悉西方文化的制片人和编导,也就是“东西方杂糅”的影视艺术家,只有这样,才能解决文化隔阂问题,真正与国际影视市场接轨。正如吴宇森的《变脸》获得成功后所说:“要拍一部国际性的电影,一定要了解当地的文化和他们的思想行为,但是我拍电影的一贯方式是希望尽量找出我们一些共通之处,不论我们是来自哪个地方或哪个民族。譬如我们中国人,不管是来自香港、台湾还是内地,我们可以找到共通的所谓‘仁义精神’。至于西方人,我也希望能找出我们之间的共同处,他们也有一种‘仁义精神’,也喜欢帮助别人,只是表现的方式不一样,外国人比较含蓄一些,中国人则比较豪放。在《变脸》里面我找到一个相通点,就是大家都有的‘家庭观念’。”

显然,吴宇森这段话启示我们,人类的情感是共同的,家庭、爱情、亲情、友谊等等是属于全人类共通的情感,生命、死亡、存在、毁灭这些终极关怀的问题也是全人类共同思考的问题,青春、健康、真善美等等更是全人类共同珍惜的价值。尽管东西方文化存在着差异,但在这些根本问题上却是一致的,这也是处于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华民族影视艺术所应当关注的。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大卫·鲍威尔教授(David Bordwell)在2000年香港“第二届国际华语电影学术研讨会”上,在他提交的论文《跨文化空间:华语电影即世界电影》(Transcultural Spaces: Chinese Cinema as World Film)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发言:“直率地说,中国电影是属于中国的,但它们也是电影。然而,电影作为一种强有力的跨文化媒介,不仅需要依靠本国的文化,同时也需要吸收更加广泛的人类文明,尤其是分享其他文化的成果。只有具备了吸收不同文化的能力,中国电影才能真正冲出国界并为全世界观众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