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绿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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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子虚被绿衣人临蒸发前留下的悬念难住了。

对她的故事中又出现一个新的女性人物形象,他是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他已经感觉到,目前的人物关系已经让他有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之感觉了,他没法想象再多出一个女人来,事情会发生什么样的转折。

为此陈子虚不得不加入了解刘庄人物命运的队伍中来。他已经弄明白,刘学询死时还留下七妾、二子和七女。想到刘学询有七个女儿,陈子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想来想去,七个女儿,刚好应对了天上的七个仙女。而七个仙女中,真正发生故事的,自然是七仙女,也就是最小的那一个。

陈子虚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七仙女。若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陈述,七仙女绝对不可能和二十年代共产党发生什么关系。若以他心中的那个世界来安排,青年男女,掺和在一起,还不又碰出一段火花来?如此编排,也就接近于琼瑶小说了,比如让八姨太在无可奈何之际,把这一难题扔给刚从上海回来的七仙女。七仙女挺身而出,借烧香为名与青年军官接头,把军官救出去。谁知在寺庙里长衫亦安已经堵住了青年军官,幸亏七仙女机敏,把共产党人乔装打扮成庙里的女尼,然后两人一起乘着花轿混出了敌人的重重包围。

这时杭州城里已经一片白色恐怖,国民党处处设防,我们的地下党员根本出不了杭州城,七仙女此时毅然决然地就把青年军官接回了家中。

刘学询没想到他的刘庄会来一个共产党员,不过他还是接纳了他,让他在他的刘庄隐居下来,读书避风。七仙女已经是个接近三十岁的大姑娘了,朝夕与子虚而共,难免生情。再说一起在刘庄里住着,刘学询就看中了那正在避难的共产党员,想让这青年人成为他家更亲密的成员,这自然引起了八姨太的强烈忌妒。而偏偏在这时候,八姨太怀孕了。

子虚编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胡编瞎造,简直就是堕落。”

正抱着一只微波炉进门的叶惠红一怔,说:“谁?谁堕落了?

我吗?没关系,你骂吧,我愿意挨你的骂。我是有些堕落了。今天晚上,我就准备把我堕落的故事和盘托出。”

陈子虚无法判断叶惠红的行为。叶惠红又回来了,当天夜里就在陈子虚的小厨房里又是烧又是煮,又是洗又是涮,突然从一个未来的女律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回到厨房的家庭妇女。她忙得让陈子虚插不上嘴,也不好意思插嘴。待一切忙定,也差不多到了该日落而息的时刻,叶惠红神情自如地摊开被子,拍拍手说:“我累了,睡吧。”

陈子虚无法阻止她突如其来的反戈一击,但也不再允许自己的放任自流。他硬着头皮说:“我们能不能谈谈。”可是叶惠红不跟他谈。叶惠红说:“有的是谈话的时间,不在乎今天夜里。我累了,真的累了。”她就自己钻进了被窝。陈子虚发了一会儿怔,找了张席子就打了个地铺。他想也许这样叶惠红会被他吓走。

然而他错了。叶惠红今天背回来一个电视机,明天背回来一个洗衣机,拉开架势要跟陈子虚过起日子来。

陈子虚的内心世界,出现了一个不按常识性的规律演绎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现实,历史,幻觉和想象,全都打通搅成一锅粥。他盯着叶惠红,突然想,不知道那个七仙女会不会是叶惠红的前生。刚刚想到这里他就啐了自己一口,心下痛恨自己怎么说着说着就又往下走了!这实在是太离谱了,我若是刘家的后代,会把我自己告到法庭上去的。事实上,刘家是有一个女儿年纪很大才嫁出去,但嫁的原本是一个国民党的军官,姓韩。刘学询的八姨太也的确是生了一个儿子,但没有任何迹象证明八姨太与别的什么男人有什么关系。从逻辑上说,刘学询再不问世事,也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位地下共产党员,哪怕他女儿永远嫁不出去。

转念,一个陈子虚又打断另一个陈子虚:你若是跟我讨论事实,或许我真被你问倒。可你不该跟我讨论逻辑,凭什么逻辑可以证明刘学询不会喜欢一个共产党员。相反,从逻辑上说,刘学询是喜欢有造反精神的人的。莫非你真不知道他年轻时曾经想暗杀康有为,甚至曾经秘密联络英国日本,伪造电报,策划李鸿章起义,于广州“另立中央”。事不成,在珠江口“安平轮”上,这位广东进士破口大骂洋人:英国佬不足以谋事。又双泪长流道:非我不谋,天不助我也。他若没有这样的英雄气,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一个陈子虚就急了,声音激越起来:可是你也不要忘记了这次密谋失败之后,他就心灰意懒,说:香港之谋乃天数,若再谋,此命休矣。以后孙中山以大总统为名都未能吸引他。他只管埋头在上海做生意,在杭州当隐士。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情共产党呢?

这一个陈子虚就心虚气软下来,但嘴里依旧不饶人:刘学询如果对那青年军官没个好态度,他那个儿子后来怎么会参加革命还上了朝鲜战场?

这一个子虚便说:这不是血统论嘛,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不是“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吗?……叶惠红坐到了地铺上,和子虚面对面,问:“子虚,你在想什么?”

子虚便疑惑地问:“在这个世界上,难道所谓的真实一定那么重要吗?难道真实在与善与美相抵触的时候也依然是第一性的吗?”

叶惠红浑身散发着红光,说:“你这些话全是自言自语,所以你也就只能自问自答。”

子虚说:“我早就对自己说过,我以为,如果说朱静的刘庄是一种刘庄的话,那么绿衣人的刘庄也是一种刘庄。所以说,刘庄其实起码是在一个以上的——难道我陈子虚就不可以有我的刘庄吗……”

叶惠红就看着他不说话。陈子虚觉得很奇怪,她是一个很会说话的女子。他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叶惠红说:“我正在强迫自己喜欢听你说话。你说的话跟我的当事人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陈子虚到底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会不会留你在这里呢?”

叶惠红笑了,说:“你不会不留我的,你会不留你自己。我知道如果绿衣人来接你,你会跟她走的。但是绿衣人不会来接你,所以你不会离开红衣人。”

“现在你也相信有绿衣人了?”

叶惠红说:“朱静说没有必要为绿衣人吃醋。他说你就是一个中国盒子,打开一个,又;黾一个,每一个最终都在你那个大盒子里。”

陈子虚一下子就倒在地铺上,说:“原来我是一个中国盒子。”

叶惠红沉默了片刻才说:“难道你没有发现,朱静已经喜欢上了你。”

陈子虚看着天花板,他简直就听不懂这些女人的话。他问:“什么……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吗?我告诉你,我是回来做朱静的伴娘的。你一定已经知道姚亦安和朱静准备结婚的事情,他们准备利用五一节长假结婚。朱静说,如果她现在不能够和姚亦安结婚,她就决心永远不和姚亦安结婚了。她说如果我确实放弃了你的话,她准备追求你。她说和你在一起才是幸福的。她说你是今天这个时代少有的诗意的男人。她说你心里有一个绿衣人,这是罕见的。她说你是一个异类,有天才的潜质,和那个死去的天才王小波一样,会有不同凡响的未来。她已经看到了你身上的潜在的光芒。她说,一个疯狂的物质时代将会和一个越来越追求精神生活的世界并驾齐驱。她说我们不要成为拜物主义的奴隶,要把眼光放得再远大一些。她说了许多,后来我们抱头痛哭。”

“因为这样你回来了?”陈子虚想着两个女人为一个男人抱头痛哭,他觉得很奇怪。

“怎么,你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吗?”

陈子虚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被你们弄糊涂了,这是一串女人的故事。因为有绿衣人,所以有了八姨太,然后是朱静,再后是你。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每一个人物都是别人的参照系数。如果朱静没有成为你的潜在对手,你会回来吗?”

叶惠红愣了,想了想,好像下定了决心,说:“好吧,想必你一直在等我解释那件事情——关于我和导师之间的非正常关系…一·”

陈子虚昏头昏脑地愣了一会儿,导师和她?不是已经完了吗,怎么还在继续?原来一个如此明显的真实下面,还有更大的隐蔽的真实。他以为叶惠红和他的关系已经回到两个人的关系,没想到还是三人关系,或者还有可能是四人关系五人关系呢?他含含糊糊地说:“……是的,不过,也未必……如果你觉得……我不认为……”

叶惠红简单地说:“是的,事情非常简单,我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我。我们就像一对真正的男女——别问我那是为什么,我曾经认为他更像男人……”

(现在我完全明白了,男人在这里的含义也就是欲望,性,这才是“更像男人”的隐藏的含义……)

“是的,我并没有一定非要他离婚,你知道这已经不符合今天的游戏规则了……现在的游戏规则,是家中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

(就是说你真实的欲望是全部占有,就是说你一直在等着他跟他发妻离婚和你这新人结婚……)

“但是导师他令人恶心地先退缩了,他怕负责,他找了个借口,说要对我负责,他开溜了……”叶惠红的嘴唇哆嗦起来,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是的,是的,这才是全部的真实,你失恋了,被抛弃了,感情出现了空白,你遇到了没顶之灾,你需要救命稻草……我就是你的救命稻草……)

叶惠红终于什么也说不下去了,她哭倒在了陈子虚的怀中。

陈子虚长叹一声,应声倒下,绿衣人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