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在迟到几乎六个小时之后,终于赶到了孤山。他本来想从中山公园大门口进入,但大门已经紧紧闭上了。姚亦安的揶揄其实并不夸张,这样的春寒料峭的季节,凌晨一点钟出现在孤山,不是和“鬼”约会又是和谁。但子虚是不会那样想的,他变通了一种走法,从平湖秋月鲁迅像前那条孤山小道上绕道再走,七弯八弯,终于弯到了武亭。
武亭就在中山公园正门一侧,旁边就是那个大红的大大的“孤”字。姚亦安和子虚从前也都来过这里,可就是不知道它叫武亭。幸亏姚亦安还带着一把电筒,他们就照着那武亭——哪里还有什么美人抱柱而信啊,子虚的心,刚才火烧火燎,此刻冻得冰凉。
他在夜半三更的山风中,簌簌地发起抖来,说:“姚亦安你别打电筒。你打电筒,她会害怕的。”
“怕什么,怕光?不可能!我又不是没见到过她。昨天傍晚还是我先看到她的,她就坐在灯光下。要不是朱静这个程咬金,我早就捷足先登了,哪有你这个迟来的和尚吃厚粥。”
子虚一声不吭走到姚亦安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姚亦安我警告你,以后不准用这样的口气提到她。”
姚亦安大大地吃了一惊,然后尴尬地笑了,说:“当真了?当真就当真了吧。”子虚这才松开手,闷声不响地坐在亭子的石条板上。
姚亦安看来是不好意思了,绕着武亭开着灯,看着上方,突然说:“子虚你来看,这上面还有字。”
子虚这才走了出来,顺着姚亦安的电筒光,就见武亭的北门额上依稀刻着一行字,子虚只读到了“华洋义赈会造塔湖滨”这几个字。姚亦安说:“明天问问朱静就知道了,什么是华洋义赈会,她一查就明白了。”
姚亦安把子虚拖出了武亭。现在,他们站在大大的红色的“孤”字下面了。子虚打了个寒颤说:“孤山,这个孤,真是好,真是千古流芳的好名字!”
周围一切都在黑暗当中,山影树木都成了半空中的一些若有若无的线条,间或有夜风吹来,寒冷。子虚面对着那个大大的“孤”
字,突然感到羞愧,他已经有些感冒了,瓮着鼻子说:“对不起,让你来陪我做发烧友。”
姚亦安就搂了搂他的肩膀,说:“你当真了嘛。人生难得几回真,你怎么样我都明白。”
“我想她不会来了。”子虚又说,“我来得太迟了。”
“再说还有我在。”姚亦安解嘲地笑了一下,说,“可是我真的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呆着。我不是说我怕你遇到鬼。狐鬼不足怕,我想来想去这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我担心你一个人会出意外。”
他见子虚不吭声,又说,“当然我还是想见到她。不过你放心,我就是想见见这么一个人而已。关于那把扇子,扇子里的诗句,闲章,还有雷峰塔与刘庄八姨太的关系,我都感兴趣。也难说,她也许就躲在暗处盯着我们,她要还愿意见你,看见我们冻成这样,还不感动?是谁说的,只要心诚,石头也会开花,非常幼稚,但现在想起来还是管用。”
他一边那么说着,小眼睛一边就斜溜溜地转来转去,声音提高了,像是绿衣人真的就躲在旁边听。子虚能够感觉到真诚和虚伪两种感情同时在他心里开花。他对这位学兄真是又感动又厌烦。他们就这样在孤山脚下踱着跳着,说着等着,只到东方发白,湖面由乌发青。
天亮时他们终于放弃了希望,两人都又冷又饿,打了一部出租车就往西山路上奔,他们还可以在刘庄呆一晚上。快到国宾馆时,他们同时朝前夜的温柔乡望去,树影绰约,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子虚想,白天没有灯光,那个小小的美发屋被树林遮蔽了。
回到宾馆房间,朱静送上的一盒热奶他一口气吸个精光,这才缓过神来。朱静一边搓着他的脸一边说:“子虚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二十一世纪中国古典书生的爱情观,我真的佩服你……”
姚亦安一边搓着自己的手一边狠狠地说:“闭上你的乌鸦嘴!你挖苦他什么。”
朱静就急了,把子虚的脸就搓得变了形:“谁挖苦他,谁挖苦他谁就不是女人。我是真的佩服他能这样投入地爱人。叶惠红坐失良机。姚亦安你想一想,今天还有这样的男人,为一个洗发妹傻乎乎冻到天亮,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你要有他十分之一我就替你做牛做马一辈子——”
子虚摇摇手不让他们说下去了:“行了,别找个理由安慰我了,现在我自己也开始反思是不是真的遇见过什么绿衣人了。”
姚亦安打着哈欠,搂着朱静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得赶稿子去了。子虚你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休息过来再说。”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又转了回来,说:“子虚你这把扇子还是得借我用一下,我拍个照片发回报社,至少这也是关于雷峰塔的新内容。”
说完,他就把扇子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