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可不可以再迟几天,求求您了,纤儿不想这么快回去。是纤儿不好,是纤儿贪玩,可是纤儿从来没有看到过外面的世界……婆婆,求您了。”
冰婆婆眉目间微微动容,然后将云纤儿揽入自己的怀中,同样佯作笑颜,道:“傻丫头,既然你还不想回去,婆婆和你娘说一声,让她通融一下便是了。你放心,你娘虽是宫主,但她向来拿婆婆当长辈,有婆婆为你求情,你娘一定会应允的。”
“真的吗。”云纤儿凄然一笑,“谢谢你,婆婆。”
冰婆婆转身离开时,眼角悄悄滑落一滴忧伤的泪。她已经想通了,若是真的没有办法,她宁愿让云纤在这个山明水秀的江南小城度过一些简单快乐的日子,也不愿让她在寂寞的宫里静静地埋葬最后的笑容。
云纤儿从房中拿出了一双尚未做完的鞋子,继续一丝不苟地缝制着。她一定要在回宫之前做好这双鞋子,然后亲手把它交给段晨浩。
忽然,她的手指痛了一下,指间一滴嫣红的血珠是那么刺眼,她的心里腾起一种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
墓穴之中,冰焰燃烧出的彩光摇曳不定,光线急遽地变化,宛如一只只张开了羽翼的巨鸟,无声无息地从上方掠过。
忽然,前方一座紧闭的石门轰然打开,眼前是一座建筑宏伟的陵寝,高高的穹顶没入目不可及的黑暗之中,从下仰望,似乎自己站在一根擎天之柱脚下,是那么的渺小。穹顶高渺而悠远,寂然无声,似乎一切千万年以来就已封印于此。
陵寝中央竖立着一根巨大的冰柱,连接着地心和穹定,如同一支贯穿天地的玄羽之箭,四周的石壁凹凸不平,相对而峙,透出变幻不定的幽光,宛如一只只困倦的眼睛,光芒明明灭灭。
当初天玄三降对这座墓穴改造成灭尸塚的时候,知道这是墓穴主人的陵寝,不想惊扰死人,是以没有进来。然而这座石门此刻竟自己打开,里面呈现出这种场面。
段晨浩注视着那根通天贯地的冰柱,只见它浑圆如玉,合抱之粗,与地面的接口处,隐然有血红的暗光透了出来,而冰柱的里面晶花斑驳,霜棱支翘,一团血红的烟雾似乎已被寒冰凝固,其间却裹着半融的液体,微微动荡,返照出血红的光泽。
血雾之中一团阴影载沉载浮,如同夜晚湖面之上月亮破碎的倒影,森然裂开,欲随时破壁而出。
这时,从那穹顶之上传来了妖童稚嫩的声音,“各位,我们姐弟在此恭候多时了。既然你们找血婴找得这么辛苦,我现在就让它出来招呼一下大家。”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石壁透出的蓝光被被弧形的冰壁弯折、扭曲,加之璟睆手中冰焰所散发出的五彩光芒,冰柱之中被霍然照亮,一切都纤毫毕现,恐怖之极。
半融的液体时而动荡,时而静止,幽光浮动之中,清楚地显出了一个蜷缩的婴儿。它全身的皮肤仿佛只是一层薄薄的丝,光洁透明,皮肤下隐约可见一根根纵横交布的血管,如同盘叠的水藻一般旋扭交缠,而血管之中缓缓流淌的血液,衬得它吹弹可破的皮肤粉红鲜嫩。
婴儿的双臂交叠在胸前,双腿盘曲,脐间伸出了一根脐带,紧紧地吸附在冰壁之上。而有淡淡的血流顺着脐带从冰壁之中渗入了婴儿的体内,提供给它生长所必须的养分。
婴儿的心脏出传出了一种整齐的嗡嗡鸣动之声,那是它心脏跳动的声音,随着那震颤之声,婴儿的血管竟然伴随着整齐的节奏缓缓律动着。这个冰壁仿佛是鬼母的子宫,靠着尸毒的滋养,孕育出了这可怕的怪婴。
天玄三将三人联手,从他们的指间立刻有火焰涌出,灼热的赤炎轰然烧到了冰壁之上,想要将之融化,再将里面的血婴烧死。
似乎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灼热之气,血婴忽然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瞳居然也是血红色的,仿佛它曾经哭泣过很久,结果眼泪哭干以后便只剩下了血,将一双眼珠生生染红了。
血婴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桃红色的鲜血宛如两道小溪,从它圆圆的大眼睛里蜿蜒而下,滴落在冰柱上。血婴的哭声清脆而响亮,然而力量却是如此的庞沛,整个陵寝都被这声音震得摇晃起来。
天玄三将倏然收回了真气,因为所有的人已经被哭声震得血气上涌,只觉得如同魔音灌耳。血婴的每一次啼哭,都催成了一团小小的雷震,在众人的体内嗡嗡震颤,似能震得人心胆惧裂。
众人只能全力运功封闭了五蕴六识,不去听那尖利的哭声,同时护住周身门户,不让那亢奋的律动伺机钻入体内。
穹顶这次传来了媛女刻毒的笑声,“哈哈哈……这只是开始,你们就受不了了,那以后可怎么办呢?这场游戏我还指望你们能陪我玩下去呢,看来我是要失望了。”
段晨浩暴喝一声,道:“小兔崽子,不要得意得太早,既然你想玩,本大侠就陪你玩个够,看看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段晨浩眼中神光一凛,他的表情是那么苍远,宛如落落青山,连绵在天际;一如黛痕,流连成天涯摇动的一线微芒。他少年的锐气无论多么锋利的刀剑都无法斩断,因为普天之下有谁能斩破苍天,又有谁能斩破青山?
段晨浩手中长剑一抖,荻萝剑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啸音,犹如龙吟般层层震出,和婴儿的哭声相互抗衡。剑气流转溢动,在他周身越结越浓,软软青气宛如在水中氤氲扩散的靛青之墨,浩浩汤汤澹荡开来,幻形巧变,结成数多剑花。
众人被这哭声所制,一时不知该如何抵抗。忽见段晨浩一边挥剑成墨,一边凝神注目,不禁一时好奇他究竟在做什么。
段晨浩一剑划开,剑光水墨一般荡漾彭涌,在他周身呈圆球扩散。本来剑气层层展溢,如纸平整,如绸光滑。然而血婴哭泣的音波却如同无形的波浪,将这层平整的剑气撞击出了一道道细微的褶皱。
凌芷涵眸光闪动,欣然一笑,她已然知道了段晨浩要做什么,在心中暗暗称赞:“聪明。”
段晨浩幽黑炯亮的眼睛此刻宛如两泓深潭,古镜照神,仿佛有一种东西天地之间一切玄异的成熟与睿智。他仔细凝注着那些褶皱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不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然后他将荻萝剑杵在地上,一手紧握剑柄,另一只手却弹指敲击着剑身。他指间劲力大巧若拙,浑而不浮,厚而不笨。他的手指不断弹扣玄铁剑身,便有空音浩婉,徐徐而出。
那声音奇妙无俦,是世人闻所未闻的声音。如同是极北之地那根贯天而立的铜柱,在霜落之夜长鸣不已,似有仙人取其音作乐,钧天雷变。
那声音才一出,血婴的哭泣之声对众人的影响立刻就减弱不少。
璟睆十分好奇,向凌芷涵询问道:“芷涵,怎么会这样,段晨浩那究竟是什么仙音妙韵,居然让血婴之泣威力大减。”
凌芷涵道:“璟睆姐姐,若我猜得不错,他将周身剑气探出,形成了一层极细极平的屏障,而血婴哭声的音符撞击在屏障之上,激起了细微的褶皱,段晨浩便是通过观察那些褶皱变化的快慢缓急来猜测血婴哭泣的频率,然后在通过宝剑击出相同频率的声音加以反击,这样两种频率相同的声音相互撞击,自然就会相互抵消。”
段晨浩气势更盛,弹指之间,杀伐之声动地而起。若重峦耸翠,江河奔流,青鸾鸣于垓上,灵猿鸣于幽谷,竟有千里平阔,浩渺森然之象。忽然一音高起,直入穹顶,众人只觉一股不可思议的劲力冲天而起。
终于,血婴的哭泣完全失去了作用,众人顿觉耳边清净了许多,体内的气血也终于平稳下来。
段晨浩提起宝剑,长身而立,对着穹顶大喊道:“怎么样,你们两个小贼,有本事就下来一决胜负,弄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太过小家子气了。”
顶上又传来了媛女的声音,“哼,少废话,我们才不管那么多。你们这些自命正义的伪君子,打不过我们就弄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真是不害臊。刚才只是一个前奏曲,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话音甫落,众人就只见冰柱之上已经出现了裂痕。里面的血婴蜷缩的手脚逐渐伸展开来。停止了哭泣的血婴已不再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孱弱,它的眼睛里血光闪烁,宛如魔星邪宿,怨毒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然后,冰凌终于完全碎裂,碎冰残雪倾落泼溅,带起寒气森森。穹顶之上,一抹血光投射下来,血婴映着红光、悬浮在半空之中,血光洒落在它光洁的皮肤上,反照出刺目的血红,仿佛从它的身体中贯穿,滋生出万点嫣红的花朵,寂寂盛开在这幽暗的墓穴之中。
血婴小小的身子凌空悬浮,它的周围,那些冰柱炸开的珠粒渐渐聚拢,被鲜血染得鲜红,千形万状,绕着血婴飞速地旋转,如同乱落的冰雹,向着众人当头砸下。
天玄三将联手撑开了一道结界,金色玄光层层延展,严密地将众人罩在了其中。
血婴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见识到它刚才哭泣时发出的威力,众人此刻更不敢掉以轻心。
段晨浩道:“璟睆,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彻底将血婴除去?”
璟睆道:“根据典籍记载,血婴本就不是活人,所以根本不可能将它杀死。就算损其肉身,只要其灵魂不灭,终有一日还会另觅宿主,重新复苏。所以铲除血婴唯一的办法,就是我用道心诀之中的最高道法天心透将其灵魂封印,永绝后患。”
凌芷涵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璟睆姐姐,你如果动用天心透,自己也会遭到功力的反噬而受到重创。”
璟睆道:“当此之际,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是现在我还无法封印血婴的灵魂,只有等到血婴最虚弱的时候,才是封印它的绝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