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冷寒碧玩味一笑,眼神狡黠,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轻轻仰起头,屈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颚。他的笑容,却冷如冰雪,残酷中却又带着一丝刻毒。
然后,他淡淡地开了口:“段公子出身逍遥天阙,名门少侠。看段公子卓然轻举,独遗魏晋风流,想必家学渊源,冷某倒想向段少侠讨教一番。”
见冷寒碧态度一转,段晨浩心知不妙,料定他又要耍什么花样,也不答话,静静聆听下文。
冷寒碧轻摇折扇,仿佛闲庭雅话一般款款而谈:“万卷山庄乃是书香圣地,冷某方才在此大动干戈,已扰了这里的灵气。若是再行论剑谈拳,岂非大煞风景。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莫不如文墨相佐,弈棋弄乐,以娱聊兴。”
段晨浩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文斗?”
冷寒碧猝然收拢折扇,目光凛冽。“不错,不过却是段公子你一个人和我的四个手下比斗,琴棋书画,文翰纵横,相信段公子也是个中高手,我四个属下不才,斗胆向段公子讨教一二。”
段晨浩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心道:“好哇,小乌龙,你是变着法来为难本大侠,你定是看心光大师在场,对他还有所忌惮,因此才选了文斗,以为本大侠除了舞刀弄剑就再一无是处,哼,你真是太小看本大侠了。好,既然你要比,本大侠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然后他朗声开口,干脆利落,“好,本大侠应了。”
武毅夫顿时一脸苦相,道:“浩弟,若是武斗,大哥尚且可助你一臂之力,可是这文斗,大哥天资拙劣,对这琴棋书画实在是一窍不通。”
段晨浩笑哈哈地道:“无妨,大哥你只管看小弟是如何赢他们的便是。”
武毅夫道:“好,今日我且静观浩弟你大显神威,回去再好好向你嫂子和嫣儿吹嘘一番。”
说罢他俩爽朗大笑,丝毫不顾对面冷寒碧难看的脸色。
一旁的琴棋书画四位长老愤愤不平,他们俱都是此道高手,冠绝天下,琴长老的天风鸣佩琴曲动天下,为万妙灵音之首;棋长老更是早早就破解了天下第一的珍珑棋局,以棋入剑,独创出一套威力绝伦的弈剑剑法;书长老博古通今,有过目不忘之能,涉猎广泛,读遍天下书籍,词赋文章之水准更是登峰造极;画长老妙笔丹青,可模古今名家之真迹,足可以假乱真。
然而,对方却点名要一个少年应战,分明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脾气最火爆的棋长老已须发皆张,怒道:“魔门妖人,岂佩在万卷山庄班门弄斧,只是自取其辱、不自量力罢了。”
抱臂冷笑的青桑悻悻然开口:“是不是不自量力,比过不就知道。几位长老已是秉烛之年,纵然昔年才华非凡,如今却又能剩下几成功力?”
“你……”棋长老欲再度发飙,却被画长老拦住,这个笑容可掬的老人道:“难得冷公子那么高的雅兴,又有心光大师在场,不妨让大师权当消遣,怡情观赏,也是件十分趣致的事情。
心光大师合掌笑道:“既然如此,那段少侠便放手一搏好了,相信冷公子言而有信,若然输了,定不会再生事端。”
段晨浩道:“晚辈定当尽心竭力,不令大师和几位长老失望。”然后他转头道:“小乌龙,你可要说话算话,若是输了,就速速离开。”
冷寒碧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却不知道最后是谁赢。”复又淡淡一笑,“前几日洛水之畔,你与绿姬曾经比试过,她的血影牵魂箫为你所败,所以琴这一局,就当是我们输了。”
段晨浩一听,心中好不气恼,这分明就是轻视傲慢之举,但转念一想,其实他自己的琴棋书画也并非有多高明,绿姬的箫声美妙至极,却是可以堪称一绝,而冷寒碧既然敢让其他三个属下出战,他们也必定有过人之处,自己还需小心应对才行。
心光大师道:“老衲刚才正与鬼灵子先生对弈,只是棋下一半,庄主却似有急事,匆匆离开,诸位不妨去摩天崖雅聚。”
段晨浩心中一奇,心想万卷山庄遭逢此劫难,至今却不见那庄主鬼灵子,原来是躲起来和心光大师下棋,可是却又有事匆匆离去。越想越觉得有趣,这鬼灵子也真是个怪人,有什么事情能比此刻解决万卷山庄的危难更为重要呢?若不是这位庄主对山庄毫不上心,那便是他自信可以轻松退敌,所以才毫不担心地作壁上观。
片刻,众人便已来到了万卷山庄的摩天崖。此处风光灵秀,众人这一路行去,云海雾凇,风宣林啸,翠屏千重,紫气蒸腾,俄而一道清泉如石髓溅出,泻落百尺,流雪飞银,漱石冲穴。泉边则是一面石崖,宏伟平整,刻满字迹,字体大有数丈,小也有几尺见方,其中不乏大家真迹遗草,恣意飞扬,犹如龙纹凤藻,让人眼前一震。
苍松之下,是一方石质桌凳,桌上可有棋盘,旁边香烟袅袅,沁人心脾。
段晨浩大大落落地在石凳上坐下,一拍大腿,问道:“小乌龙,你派谁过来?”
冷寒碧未答话,他身后一个红衣男子已经跨出一步,道:“魔之子赤藏愿领教少侠棋艺。”他的红衣在阳光下是那么鲜明,仿佛日轮在镜中的倒影。
见他二人落座,棋长老打了一个指响,一名山庄弟子神色恭谨,小心翼翼奉上一面棋盘,那棋盘水晶磨就,承透明之状,盘上七彩绚烂,珠光辉腾,棋子也是暖玉所做,触手生温,其上通透灵剔,明光皎洁。
赤藏双眼一亮,道:“这是西域的翠金琉璃棋,没想到居然在万卷山庄。”
那棋长老心里一惊,心想这红衣人果然有些见识,暗暗一笑,心道:“这棋子还有一重奥妙,哼,看你们两人一会还如何斗下去。”
段晨浩嘻嘻一笑,定神再瞧,忽觉得那棋盘山彩烟弥漫,抬头一看,只见赤藏眸子幽深,凝注过来,颇有审视的意味,不觉心头一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当即拈起骰子,笑嘻嘻地道:“对不住,本大侠占先了。”
骰子一停,却是段晨浩占先,他笑了笑,食、中二指修长白皙,伸入棋盒里,拈出一枚黑子,放在左下角的星位之上,这枚棋很是温和,没有半点杀意。赤藏却不然,他的白子立刻就落到了“天元”之位。
赤藏一边落子,一边低声取笑道:“段小狗,你跟我下棋,就情等着输吧,在魔宫里,就算是魔尊,也未必能下得过我。”
段晨浩的眼中却波澜不惊,一面纵观棋盘上的局势,注目凝思,手指拈着棋子,沉吟思索。落子之后才反唇相讥道:“那是因为你们魔门中人水平太低,都是一帮臭棋篓子。”
他那一子落下之后,黑子很快就练成了一条首尾相连的巨龙,趁着彩光熠熠的琉璃棋盘,更显昂扬奋迅,似是要撑破棋局一般。
赤藏微微哂之,嘴角挑起一丝轻蔑的笑:“段小狗,这便是你们正道中人的臭毛病,老是认为自己高别人一筹,其实只不过是一群井底之蛙,固步自封。”说罢“啪”得一声落下一枚白子,马上就练成了一片浩瀚的水域,龙虽奋迅,却无法飞跃这片大海。
一旁众人俱都屏息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变化,可是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黑白之玉所制成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似乎都激起了一道无形的光晕,段晨浩和赤藏此刻都斗志昂扬,落子极快,棋子叮叮当当,下落如电,耀出彩芒万千,与棋盘将阳光反射而成的彩烟相交辉映,更添奇彩。除了心光大师、冷寒碧以及棋长老之外,其他观棋之人的心头都没来由得一迷,只觉棋子四周的景物微微一暗,忽变模糊。
棋长老莫测一笑,心道:“哼,看你们还如何下这盘棋。这棋盘乃是西域的翠金琉璃盘,一经阳光反射即刻乱人眼目,惑人心神,老夫我当年几乎耗了一年的时间,才惯用这棋盘。你们俩,就等着两败俱伤吧。”
虽然段晨浩相助万卷山庄,可是居然被魔门指认为挑战之人,棋长老心中怨愤,魔门中人分明是瞧不起自己,便不由得迁怒于段晨浩,心想你年纪轻轻,何德何能可以代替老夫出战,再看那红衣赤藏一脸狂态,心下更加恼火,便暗暗希望他们两人被这棋盘弄得心神紊乱,弄个两败俱伤。
刚才心光大师同鬼灵子对弈,也只有心光大师那等修为高深之人,方可不被乱象所迷。
人群中,绿姬却俏身后退一步,看着棋盘之上激起的光彩变换,微微一笑,说罢轻轻将洞箫竖起,丹唇却并未凑近箫孔,手指却轻按起伏。
两人又下了十余子,段晨浩忽然吃了一惊,忙吸了一口大气,眼见棋盘之上棋子连落,可是段晨浩却觉得眼睛一花,黑白棋子都仿佛落入了水晶盘中一般,周围异彩连连,毫光四射,任凭段晨浩如何瞪眼细瞧,也无法瞧出棋盘上的微妙变化,越想凝眸注视,却越是瞧不明白。
赤藏晗讥一笑,见段晨浩举着白子干瞪眼,道:“段小狗,我看你这子时落不下去了,干脆弃子吧。”
说罢他摆下棋子,棋盘上的彩烟立时凝固,局面澄清。
段晨浩心中大奇:“为何轮到他下之时,就会如此清晰,这棋盘当真怪异得很,赤藏却更奇怪。用得是同一张棋盘,为何他没事,我却遇上无数怪事?”一念及此,竞争之心大起,想了想,拾起黑子再下,谁知棋子一放,那棋盘又光华大盛,彩焰蒸腾,段晨浩眼睛一花,霎时心头迷乱。
却在这时,只听得旁边传来了心光大师深沉如海的声音:“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
佛偈犹如香灯燃尽时遗留下的飞灰,纷扬着飘入了段晨浩的耳中,段晨浩只觉得那声音宏大开阔,如高山流水,青天流云,浩渺无际,无始无终。声音过处,周围的风似乎受到了无形的催动,变换了流动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