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丹的灵力完全渗入了穆嫣的伤口,止住了如注鲜血,也为她挽回了一线生机,再加上段晨浩以深厚的内力为她调息,穆嫣此刻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骆绮芳已为穆嫣料理好伤口,并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裳,翠绿色的宽大睡袍趁着她细白如瓷的肌肤,在烛光下更显娇柔。
直到现在,段晨浩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似乎还不敢相信,穆嫣原来是一个这般美丽可人的少女。看着犹自紧闭双眸的穆嫣,段晨浩不禁一时屏息,床上熟睡的女孩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好似一抔新雪,冰清玉洁,无翳无瑕。
只是越是看到穆嫣美丽的样子,段晨浩却越是心疼,想到她刚才竟然为自己挡下那夺命的一剑,他就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怜惜和痛楚一齐涌上心头。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个脆弱稚嫩的女孩,在宝剑钝穿身体的时候,是怎样忍受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段晨浩转移了目光,望向窗外,无边的雨丝在窗外零落,沾湿了他的眉睫,映出了满目苍凉。
雨夜,就像是一首拙劣的诗,细碎、冗长,在无尽的段落里反复着同样的调子,让人不忍卒读。
雨做的帘幕从屋角垂落,拉开了一条条细细的银色丝线,多么像那些串不起来的时光的碎片,再次在夜深人静时游走,刻入梦中,加深了回忆的伤痕。
忽然感觉到被子里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段晨浩重新收回目光,审视着床上的穆嫣,却见她轻轻蹙着眉头,低低地呻吟着,有断断续续的碎音从她的唇齿间飘出,却被雨声搅乱,听不清楚。
看着穆嫣略现痛苦的小脸,段晨浩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总是觉得,虽然穆嫣会笑得很灿烂,犹如阳光,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有一个阳光永远都照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只能握紧穆嫣的手,传递给她一丝温暖。
可是他却没有发现,一滴泪已悄然漫过白皙的脸颊,在被子上洇成一团不易察觉的水渍。
雨做的帘幕缓缓打开,雨滴坠落,从虚空中清晰地传来了破碎的声音,如同一道裂纹,一直延伸到记忆的深处,似乎脑海中那扇尘封的门在这个雨夜霍然开启,透出里面重重叠叠的影像。
记忆之门打开的刹那,穆嫣惊诧地望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周围绿草如茵,水光潋艳,杏花在枝头羞涩地打着朵,承接着一滴尚未干透的雨。没有错,她回到了童年时的家。
于是她走过草痕青青的回廊,两旁半月形的花圃依旧绚丽斑斓,廊檐之下风铃缓缓转动,带起的清脆之声婉转有致,于是她便踏着这种熟悉的旋律,缓缓前行。
池塘边,菡萏盈盈带水,莲叶翠碧接天,偶尔有蜻蜓拍打着透明的翅膀,停栖在荷尖之上,试图去雕琢那枚闪闪发亮的露珠。
“哈哈,我要捉蜻蜓。”清脆稚嫩的童声传来,却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抬起了赤.裸的小腿,俏皮地拍起了池塘里的水花。
“嫣儿乖,不要调皮,娘在给你梳辫子呢。”温婉的妇人轻抚小女孩柔顺的发丝,翡翠梳子轻轻掠过,如同春风了然无痕。
然后小女孩仰身躺在了母亲的怀里,咯咯娇笑起来,母亲则对她唱起了动听的歌谣,甜美的歌声,竟然引得飞鸟都驻足不前。
这时,一个面貌英挺的男子走了过来,开心地抱起了娇嗔的小女孩,将她举过头顶,让她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自由飞翔。
“嫣儿体态轻盈,根骨极佳,将来最适合练习轻功了,到时候肯定飞得比鸟儿还快。”男子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孩,仿佛看到她生出了一对雪白的翅膀,飞上了云端。
“我要爹做我的鸟儿,永远都载着我飞。”小女孩调皮地扯了扯父亲的胡子,又在父亲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泪水迅速模糊了眼眶,视线也变得朦胧。穆嫣只是觉得头好痛,心也好痛。
“嫣儿,嫣儿……”梦里有人在呼唤着她,那么慈柔,那么亲切,伴随着淅沥的雨声,那样的遥远而朦胧,似乎想要从时空的另一端伸出手来,轻轻地拥抱她,安抚她。
可是,眼前温馨的画面忽然变得很模糊,犹如被水浸润的画,鲜艳的色彩一点点洇开,逐渐变得斑驳。当所有鲜艳的色彩褪尽之后,她猝不及防地堕入了另一个梦境。
大片的血红一眼望不到尽头,好孤单,好可怕。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雨夜中行走,拥着自己单薄的肩膀,漫无目的地寻找。
各种奇怪的面孔连连浮现,却没有一张她认识的脸,化不开的血红漫过了足踝,腥味逼得她透不过气。梦里再也找不到亲人,却充满了各种兵刃挥戈的鸣铁之声,钝钝地摩擦着她的耳朵,不管她如何拼命地捂住耳朵,那些声音都如幽灵一样徘徊在耳畔。
她一直往前走,怎么也走不出大片血红的沼泽,只有声声惨叫哀号徘徊不散,如影随形,猩红的火光在雨夜里却久久不灭,火星飞散,灼伤了她的手腕。
她瑟缩地颤抖着,爬出了地窖,可是目之所见却是一片残破的废墟,混合着烧焦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便成了焦黑的木炭。
她只是记得,一群黑衣人明火执仗地冲进了自己的家,娘在慌乱之中将自己塞进了地窖,她一个人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了很久,直到头顶的杀伐之声渐渐熄灭,她才颤抖着爬出了地窖。
然而却看到了曾经美丽的家园付之一炬,满目疮痍,焦灼的味道让她窒息,秋雨绵绵,在废墟之上溅开一圈圈氤氲的水雾,惨淡得犹如临空飞舞的幽灵,对着她发出了尖利的嘶吼。
小小的女孩只能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拼命地向前奔跑,被焚烧的家园猛然间剧烈地颤抖起来,化作了一个血色的漩涡,汹涌着要将她吞噬。她疲倦得要命,却不敢停下来,一旦驻足,身体就会缓缓地沉入血泽。那样长而望不到尽头的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忽然间,她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父母的尸体。
终于,昔日的幸福被秋雨稀释殆尽,只余下冰冷的沉痛。梦境在那一刻支离破碎,散成了灰蒙蒙的雪,飘进她流泪的眼睛。
废墟之中,她徒然地摸索着什么,是在收集过往记忆的碎片吗?想要重新再拼合成一幅美丽的画,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拼合。有一些残片,在刚刚触碰到指尖的时候,就化作了淡碎的烟尘,远远飘走。
一如她过往的幸福,短暂得犹如夏季夜晚的萤火虫。
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越发清晰,敲打在耳畔,泪水早已盈满了脸颊,朦胧中,她感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过她的脸,为她拭去悲伤的泪水。
陡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温和的脸,亮如星辰的眼睛里溢满了醉人的柔和,温馨的爱抚宛如初春绽放的樱花飘离枝头时所带来的温馨的触感。
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穆嫣虚弱无力地跌入了段晨浩的怀中,淡淡的烟草清香诱她跌入了一片温暖,留恋着不愿再离开。她忽然扯着段晨浩的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脆弱得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从身到心,都已伤痕累累,无法再去承受雨夜的清冷,否则,连最后一丝悲伤都会被冻结。
刚才的梦境,显然充满了痛苦,即使在睡梦中,段晨浩也看到穆嫣在不安地颤抖,紧紧地蜷缩着身体,如同毫无力量的婴孩,害怕的时候,只有抱紧自己,虽然那无法获得任何的温暖和力量。
于是,他轻轻地搂住了她,轻声安慰,“穆嫣,不要害怕了,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渐渐停止了颤抖,只是轻声地啜泣着,那样单薄脆弱的身子,宛如一抔即将融化的雪,让人心疼。
一如他所料,穆嫣的笑容,只是用花瓣伪装而成的坚强,或许在许多无人的雨夜里,那些痛苦的回忆就会化作冰冷的雨,漫过心湖,那个时候,她又可以去依靠谁呢?
段晨浩的手轻轻抚慰着穆嫣的脊背,细白的瓷颈宛如一截花枝,盈盈带雨,盛开在他的臂弯之间。
怀中的人依旧紧闭着眼睛,只有小手微微蜷缩,依恋般地抓住了他的衣领,花瓣般的唇轻轻开合,宛如在深夜里安静开放的花朵,低声嗫嚅着:“段大哥,不要离开我……”
窗外秋雨渐弱,枫叶簌簌摇曳,犹如跳动的火苗,零星地燃烧着最不愿意想起的梦魇,重现了记忆深处的一抹血色。
秋雨止歇,白露初零,融融的金色阳光从窗外细碎的梧桐枝叶缝隙轻轻洒落,在床头投下了斑驳的光影。雨夜中无声的长恸,宛如被埋葬的眼泪,藏在心中,悄然无痕。
经过连日来的休养,再加上段晨浩等人的悉心照料,穆嫣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此刻她坐在床上,看着段晨浩鼓起两腮,将汤匙里药的热气吹散,再温柔细致地送入她的口中,微苦的味觉隐隐袭来,让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可是她马上又露出了一抹清甜的笑,“段大哥,我早就说过你练过蛤蟆功,看你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小青蛙。”
段晨浩佯装凶恶地笑了一下,继续喂她喝药。看着她有力气可以开玩笑,他也放心了许多。穆嫣是为了救他而受伤,倘若有何不测,他必定终生内疚。
此刻的穆嫣已然一身女儿家的装束,乖巧地依偎在段晨浩的怀中,巧笑倩兮,犹如小鸟依人般款款而笑。一时间,段晨浩竟看得痴了,近在咫尺的少女是如此美丽,雪白的肌肤映入眼中,在日影下泛着微光,无端叫人想起江南初融的雪。青丝垂肩,黑润如玉,星眸如水,光纹流转,柔嫩的脸颊吹弹可破,娇弱的身形若不胜衣,仿佛一触即碎。
穆嫣看着怔怔的段晨浩,脸上露出一抹俏皮的笑:“段大哥,你怎么了。”
段晨浩方知自己失态,俊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收回了目光,轻声喃喃:“穆嫣,你……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