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睿晗和欧阳缜得知了心童的下落,谢过柳俊棠,便一起去寻他了,谢姿仙则流下来好好照顾虚弱的柳俊棠。
这是一个幽深的峡谷,两方石壁高耸,轻滑如镜,月光映射其上,点点圈散开来,与谷中草木青光相互晕染开来。一条小溪蜿蜒在月下流过,光洁如带,而小溪胖,却燃烧着篝火,隐约映亮了两个人影。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心童跟九霄美狐,此刻九霄美狐正在兴致盎然地烤着一只鸽子,那只鸽子被她考得油汪汪、红彤彤的,看着就诱人口舌,更有一股熏香之气扩散开来,煞是好闻。
九霄美狐一边用木棍转动着架在篝火上的鸽子,一边笑着看着心童,“小和尚,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啊。”说罢把鸽子从架上取乐下来,上面鲜肉肥嫩,被旺火烤得金黄焦红,还冒着小小的油泡。九霄美狐一拍脑门,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哎呀,我忘了,小和尚你是个出家人,怎么能吃肉呢。不过现在没人,就算你偷吃了鸽子肉,也不会有人知道的,而我更加不会对别人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干吗要亏待自己的肚子。”
心童红润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着那只香喷喷的鸽子,扑闪着大眼睛,双手攥着衣角,似乎在做着极其剧烈的思想斗争。片刻之后,他忽然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地道:“阿弥陀佛,我虽然是个小孩子,却也不能破了佛门的规矩啊。”说罢便盘膝打坐,不去看那只鸽子。
九霄美狐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还真是个老实的小和尚呢,呵呵,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看看,这是什么。”
心童睁开眼睛,就看见九霄美狐的手中是两个烤熟的土豆,立刻笑逐颜开,拿起土豆便吃,可是土豆太烫,他只能嘟着嘴,先将热气吹散再吃。看着他吃土豆心急的样子,九霄美狐又是扑哧一笑。
原来当日心童和九霄美狐掉下山崖之时,心童已经听到了耳边风声呼呼响,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忽然间觉得腰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卷住了,睁眼一看,却是九霄美狐用力挣脱了锦缎的束缚,然后用锦缎缠住了下坠的他,好在那山崖一路向下生长着许多树木,而九霄美狐又轻功高绝,施展精妙身法纵身而下,每当她无法支撑的时候,便抖出锦缎拉紧树木,就这样一路携着心童来到了山谷之下。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峡谷高又深,更是无法攀爬,纵然轻功再高,也是枉然。他们为今之计,只有在这里等着寻找他们的人过来。
心童三下五除二地吃光了土豆,然后舔了舔手指,微笑地说:“谢谢你。”
他忽然觉得心中好温暖,自己两次三番遇袭,却都是这个女贼救了自己,而且她每次都不顾自己的安慰,舍身相救,这让心童十分感动。
月光下,心童就像一个会发光的可爱娃娃,虎头虎脑的,很是讨人喜欢。然而九霄美狐看到这样的一个孩子,却忽然眼眶一红,转过脸去,仰头看着夜空中那金黄的圆月。
心童看着她颤抖着双肩,瘦削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那样单薄,忽然觉得她是那么的悲凉,一直以来以女贼的身份浪迹天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吧。
他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两次三番地救我呢,在上面的时候,你扑向那黑衣人时,用的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杀招,我没想到你为了我居然不顾自己的安危,真的是谢谢你啊。可是,我们一共才见过几次面而已,而且之前还有一些过节,可是你却像我的亲人一般保护我,你真的是一个好人。我很好奇,你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天天装出一幅坏样子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你为什么要如此为我呢?”
九霄美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犹如初生的月牙,为她装点出一份独特的美丽和清冷。然而她眼中却是一种悲伤的神情,仿佛所有的星光都凝成了她眼中的泪花,孤独地打着转转。
“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人,看到你,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
心童好奇地道:“那个人是谁啊?”
九霄美狐道:“他是我的孩子,只是在他一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今年也应该和你一样大了。”
心童微微一惊,因为九霄美狐顶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若是她真的有过孩子,而且今年还和他一样大,那岂不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怀孕生子了吗?
九霄美狐看出了心童眼中的疑惑,叹了一口气,笑着说:“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在十四岁的时候有了孩子,那时我年龄小,尚未成亲,未婚有子,我爹自然不能容我,他说如果我把孩子拿掉,并告诉他孩子的父亲是谁,他尚可原谅我。可是,我爱这个孩子,更加不愿意说出孩子父亲的身份,我爹说我败坏门风,有失妇行,便和我断绝了父女关系,将我逐出家门。我叠便是净尘剑宗的掌门许若松,以他在江湖上那样尊崇的身份,自然不能容忍一个有失德行的女儿。”
山谷里一时变得很安静,唯有溪水流过之时极大石头发出的泠泠的声响,如同悲伤的伴奏,将九霄美狐动听的声音点缀得清冷而悲凉。
“被父亲逐出家门之后,我便一个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努力把孩子生了下来,可是由于我怀孕时的年龄太小,孩子先天不足,生下来没多久便死了。虽然相处不久,可是有孩子陪伴我的那段时刻,我真的快乐极了,虽然那时候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可是只要看到孩子笑,我心里就好开心、好温暖,只要抱着他,我就感觉自己不孤独。只是我和孩子的缘分太浅,不能长久地把他留在身边。唉,这也是命,我那个时候的年纪,自己本身也还是一个孩子,又怎么可能养活另一个孩子呢?”
心童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脸上温温的,转而又变得凉凉的,他才发觉,是自己流泪了。九霄美狐笑呵呵地帮他拭去了眼泪,可是,她自己却哭了。
心童嗫嚅道:“你真的很伟大,是一个好妈妈。那个孩子虽然生命短暂,可是他一定很幸福,因为有一个这样爱他的妈妈疼他。”
九霄美狐双手抹过潮湿的脸颊,然后洒然一笑,巴拉一下心童的小耳朵,道:“若是我的孩子活到现在,就和你一样大呢。其实那天在酒楼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你就是我的孩子一般。真是奇怪,我们本来是不认识的人,可是,可是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你是这么找人喜欢,害我生出了这种错觉,仿佛你真是我的孩子一般。于是我便偷了你的佛珠,想要逗一逗你,没想到你却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拜剑山庄来。我想,或许这是我们有缘,虽然你并不是我的孩子,可是那种感觉,真的好亲切,好奇怪啊。”
心童歪着脑袋,笑呵呵地道:“你如果愿意,就把我当做你的孩子好了,反正我也想要多一个人疼爱我呢。”
九霄美狐怔了怔,忽然喜极而泣,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将心童搂在怀里,抚摸着他圆圆的脑袋,犹如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那一刻,她压抑多年的悲伤顷刻爆发,无法抑制,就像一场雨,润湿了她干涸已久的心。
良久,她才停止哭泣,转而欢喜地看着心童,连声道:“谢谢你,小和尚。”
心童道:“可是孩子的爸爸呢,他没有照顾你们母子吗?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他难道都无动于衷吗?”
九霄美狐神色暗淡,道:“他也是名门的世家公子,与我偷偷相恋,若是未婚有子的丑事传了出去,他必定会受江湖人的鄙夷和嘲笑,所以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便没有与我再来往,直到孩子去世的那一天,他才来看我,安慰我,并且说每年孩子的祭日,他都会和我一起拜祭孩子。”
心童忿忿地道:“这个男人也太不负责任了,怎么可以这样做,男子汉大丈夫,却没有一点担当,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
九霄美狐凄然一笑,道:“爱都爱了,说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况且我也并未怪过他。你还小,不懂爱情,若是爱上一个人,为他手再多的苦,也都是无怨无悔的。”
心童见九霄美狐吃了这么大的亏,却依然对那个人如此宽容,甚至都没有恨他,不禁对她肃然起敬。九霄美狐,并不是她表面那般嬉笑无常,一直以来,她只是在用脆弱的笑来妆点自己寂寞苍白的生命,每一个女子都希望被人疼爱,可是她,却被所有人抛弃,包括自己的父亲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倘若她不这样一直自顾自地嬉笑下去,一旦停下,她将会忘记如何去笑。
或许她的笑,是为了铭记,更是为了忘却。然而此刻心童却觉得,她的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宛如随水飘零的红盏花,纵然过往昔日东流不返,她却已然在岁月的洪流中翘首回望,只为铭记那些曾经拥有的爱。即使她的笑不被欣赏,不被重视,她却已然要笑给自己看,因为就算上天抛弃了她,她也不会抛弃自己,她要用自己的笑,同宿命和光阴对抗。她要在光阴的利爪在她脸上刻下亘古的伤痕、剥夺她微笑的能力之前,绽放所有的笑。九霄美狐,许灵儿,便是这样一个坚强而又隐忍的女子。
心童用力吸了吸鼻子,扬起白净的小脸,笑眯眯地说:“灵儿姐姐,虽然我不动爱情,可是我却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上天是公平的,佛祖更是明智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虽然你现在不快乐,可是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听着他稚气的言语,许灵儿一时恍惚,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稚嫩的小手在云雾之中伸展,轻轻抚慰着她冰冷的脸颊。当阳光普照、云消雾散之后,她看到云端有一双金色的翅膀,在一个快乐的小天使的身后簌簌抖动。那个天使,似乎是心童,又仿佛是自己的孩子。
她笑着说:“小和尚,我喜欢听你叫我灵儿姐姐。我本来不相信什么佛道轮回,可是你既然这样说,我便相信,因为你不会骗我。我也会等待着我所有的苦难过去,等待着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