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放眼望去,所见之处早已被纯白色覆盖。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自打收回大越北地的边境城池后,百姓们欢欣鼓舞,市井中传言不断,都是万俟玉翎如何英明神武,皇后莫颜如何奋不顾身,为抢夺于家两位将军的尸首,以身犯险云云。
往年年关,滴水成冰,在北地走货的生意人早早地收拾行囊回乡,街头巷尾的铺子关门大吉。
天寒,人们习惯在家猫冬,在入冬前准备了年货和生活的必需品,很少有人出门,铺子开张,浪费柴火,一天也做不上一桩生意。
然而,今年与往年不同,几个月之前,边境城池的百姓还处于被蛮族人夺城的屈辱中,谁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己方不但收复失地,而且主动反攻,拿下蛮族的不少地盘。
最热闹的地方无非是酒馆,北地人不如南边人喜好附庸风雅,一个个都是糙汉子,再加上天寒,喝几杯烈酒暖暖身子,也就不那么冷了。
“俺们家小舅子在大营,俺有一手消息。”
酒馆不大,进来的客商跺了跺脚上的雪,找到个有火盆的地方坐下,点上一壶烈酒并几个小菜,听着众位围在一起,三五成群地吹嘘。
“快说快说,听闻皇后娘娘中毒,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万俟玉翎也无心控制言论,市井间流传诸多版本。
在百姓们眼里,皇上带着皇后御驾亲征,是做出巨大的牺牲,他们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吉人自有天相,我听说皇后娘娘是菩萨派来下凡救苦救难的。”
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喝酒不含糊,随口干掉,用袖口一抹,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角落里,莫颜陪着万俟玉翎坐了有半个时辰,她拉着皇叔大人出来逛街,趁着铺子开门,置办一些年货。
今年很多客商来不及回老家,听闻帝后要在边境过年,便留了下来。
路过酒铺想来取暖,听了汉子们胡侃,倒也有几分兴味。
“你知道为什么没人坐过来吗?”
大堂不大,后进门的客商宁可和人拼桌,也不愿意坐他们旁边的空位。
莫颜侧头看了一眼万俟玉翎,神秘笑道。
“为什么?”
两个人出门乔装改扮过,换了衣衫,戴上面具。
但是皇上听到皇后娘娘中毒,一夜白头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是以,万俟玉翎被莫颜强行在头上扣了一顶大帽子,遮掩住他的银发。
“看看,我这是给你戴高帽。”
莫颜抿了一口酒,呲牙咧嘴,她不过是想尝尝味道。
高度的粮食酒,进入到胃里,顿时感觉到火辣火辣的。
“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
万俟玉翎面色无明显变化,他招手对伙计要了一壶热茶,又把桌上糕饼的碟子推到莫颜的面前。
莫颜停下话题,拈了一块红豆饼,吃过后又喝一杯热茶,才觉得舒服一些。
“因为看到你的穿着就感觉有点冷。”
翻了个白眼,莫颜知道自己说了和没说一样。
两个人旁边有火盆,但是万俟玉翎无论怎么装扮,都给人一种清冷难以接近之感,或许是与生俱来的。
一身纯白的衣衫,略显单薄,头上却扣了个厚重的帽子,看着有些滑稽。
刚进门的时候,伙计看到他,还以为哪里来的神经病,大冬天的不穿棉衣。
他们冻得恨不得缩成一只乌龟,只露出个脑袋。
“我还有穿的更少的时候。”
无视周围人时而飘过来的目光,万俟玉翎倒满一碗水酒,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莫颜正在吃点心,说话不经大脑,听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什么时候?”
她可以保证,她是惯性思维,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床上。”
万俟玉翎放下酒碗,黑眸的颜色越发的幽深,带着深意,让莫颜突然红了脸颊。
昨天夜里,二人云雨可谓是缠绵悱恻,万俟玉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本书,让莫颜大跌眼镜,深深地佩服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什么雪水和温热的水混合,叫冰火二重天,这都是青楼楚馆才有的秘技吧?
在北地,有天然的得天独厚的条件。
“流氓!”想到那种疯狂,莫颜忍不住喊出声。
这边,汉子们赞美帝后,大家正在干杯,猛然间听到一声呐喊,都愣住了。
“咳咳,蛮族士兵被活捉,就应该流亡,流放!”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莫颜身上,她虽然没以真面目示人,也觉得自己的脸热的不行。
不过插科打诨的本事她还是有的,现在戴面具,脸皮也有点厚,把流氓那两个字说成流亡和流放,还得到不少认同之声。
灰溜溜的出了酒馆,莫颜瞪了一眼自家皇叔大人,深深觉得刚醒来的时候那种情深意重都没了,这人腹黑起来,她还真的斗不过。
但是,她也有撒手锏,让明熙小包子缠着皇叔大人,看着他憋闷的样子,莫颜背地里偷笑。
回程的路上,很多百姓正在扫着门前的雪,快过年了,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
灯笼有些都很旧了,看得出来,条件不好的人家,都是从压箱底的库房里翻出来的,就是为了表达心中的喜悦。
蛮族首领已死,大越的边境,至少能太平二十年,这对祖辈饱受战火困扰的人们来说,是天大的喜讯。
过年就该有过年的喜庆,莫颜在街上转悠,被各种琳琅满目的小东西吸引去目光,身边的万俟玉翎显得很无奈,只好在一旁当苦力,拎着大包小包,怀里还抱着几块颜色鲜艳的料子。
暗卫们远远地跟在后面,抽着嘴角,他们怀疑再抽出下去,嘴巴被冻得僵硬,合不拢。
什么时候大越的帝后喜欢扮演市井中寻常百姓了?瞧瞧买的那些糖块和花生,都是寻常人家年节的贱物。
前方有卖糖炒栗子的,莫颜想到自己很久没有吃过了,大手一挥,立刻要五斤。
五斤,被小贩用油纸包分装五个包裹,麻利地系好绳子,准备递过去的时候,挣扎一番。
妇人手里拿着一块热乎的烤红薯,正吃的香甜,而身后的男子任劳任怨,身上手上挂着一溜儿,怕是拿不下什么了。
这年头还有这么宠溺媳妇的?
小贩想,这要是她媳妇好吃懒做,先一个巴掌上去,妇道人家,就应该以自家男人为先,不好好教训下,像什么话?简直无法无天了!
“多少钱?”
莫颜咽下嘴里的红薯,满面喜色。北地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红薯要比京都出产的甜上许多。
“二十文一斤,五斤正好一百文。”
小贩顿了顿,清醒不少。
二十文一斤的糖炒栗子,可以和猪肉一个价钱了,这玩意都是山野中的出产,不需要啥成本,若不是赶上过年,他一天都卖不出去几斤。
报完价钱,小贩讨好地笑笑。
“恩,这是一钱银子。”
莫颜擦擦手,从荷包中摸索一下,熟练地抛给小贩,她回头看着自家皇叔大人身上的东西,眨眨眼,良心发现地接过几个油纸包。
“啧啧,难怪这男人听话,原来是吃软饭的。”
不然的话,带着娘子出门,这么多银子,怎么可能放在女人身上?
刚才的同情不见了,小贩一脸鄙视,说不定是哪户人家倒插门的女婿。
很不巧地,夫妻二人都习武,耳力好,小贩的嘀咕声,自然传进到没走多远的二人耳朵中。
其实,被说两句不会少块肉,莫颜既然能坐上皇后宝座,流言蜚语何曾少过?
她对于别人怎么说并不是特别在意。
但是,说的不是她,侮辱的是她家皇叔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万俟玉翎面色冷凝,仍旧接过莫颜手中的糖炒栗子,短短的一会儿,她的手冻得通红,他看了看手上横七竖八纠缠在一起的挂着包裹的红绳,忍住立刻握上她手的冲动。
莫颜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块小石子儿,前天和皇叔大人上山打山鸡,她用荷包存了不少,不多不少,只剩下一块。
她猛然回头,瞄准,对着卖糖炒板栗的小贩的屁股,就是一戳。
打人不打脸,大过年的,万一让人家掉几颗牙,就不能吃年夜饭了。
莫颜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市井中人计较,但是皇叔大人被误会,她不出气,怕自己晚上也吃不下饭。
“啊啊啊,老子的菊花!谁他娘的使阴招!”
小贩如一只兔子,吃痛地在原地蹦跶,一手捂着屁股泪流满面,他这是得罪谁了?
罪魁祸首正在幸灾乐祸,对着万俟玉翎邀功,“看看,你家娘子的准头!”
自从醒过来之后,莫颜越发的粘人,好像和他在一起,时间永远都不够用。
即便每日到军中大帐陪着他一起处理军务,从日出到日落,她都不觉得枯燥无味,反而埋怨时间过的太快。
明熙小包子本以为到北地能代替哥哥明澈多陪陪父皇和母后,结果,他自己形影单只,父皇眼里只有母后,而母后亦然。
“明熙,等你长大就懂了。”
莫颜摸着明熙的头,把新做好的一身银红色的袄子给他换上。
明熙是万俟玉翎的缩小版,穿上过年的新衣,比墙上贴着的招财童子还好看。
长大了就懂了?
明熙很希望快点长大,但是他懂事的没有在父皇母后独处的时候打扰,因为母后说,等回到京都的马车上,他们一家一起,母后要给他讲很多很多的故事。
到时候他会用心记下来,等回去说给大哥和弟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