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这……怎么回事?”这回轮到玄冰脸色铁青,两眼通红了。
载淳撑起身子瞧了她一眼,虚弱地扯唇道:“这林子里还真是处处陷阱,刚才那树藤……和我们前面见过的几种也不一样,里面竟是……会放出‘暗器’来的!”
玄冰回身扯过那藤条一看,才发现它的颜色比先前所见墨绿色的略浅,藤身中空似管,内壁长有拇指粗细、坚硬如铁的短刺,最末端的一处的刺已不见,管壁上却有一个小孔,想必是这奇特的树藤也是具有攻击性的,在藤身的某个部位受到大力挤压时,暗藏于内的硬刺便会破壁而出射向侵犯者。
回忆起方才的情形,她顿时明白,那硬刺定是在载淳出剑帮她斩断脚下花根时弹出的,他一手用剑,一手攀着藤条,哪还有第三只手去挡“暗器”?难怪他不让她直接去抓藤条,就是因为来不及解释,又怕她再着了道,所以才叫她攀在他臂上,这样,她整个人处于他的身体遮挡之下,就算藤条里再有“暗器”弹出,先射中的也不会她。
“你还说我,自己怎么也尽做些混帐事!”玄冰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忙扶丈夫坐下,俯身去看他的伤处,“这东西,得起出来才是,不然没办法上药……”
“别动!”见她伸过手来,载淳立刻一把抓住,“万一有毒呢?我自己来!”
说着,他回手封了伤处四周的穴道,随即用食中二指夹住那硬刺上端,试着微微用力,但那硬刺上还生了些小的倒刺,横七竖八钩在皮肉之中,竟是拔不出来。在玄冰发出心痛的惊呼以前,他已是闪电般拔剑出鞘,一剑划开伤处的皮肉,咬牙把陷在体内的硬刺剜了出来。虽然封穴之术减缓了血流,但这一剑下去,还是有不少血液冲了出来,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玄冰心一揪,眼泪顿时扑簌簌急滚而下。
“哭什么?没刺破肠子,死不了的!”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好不容易从剧痛中缓过气来的载淳强笑着横了妻子一眼,“就是要……吓唬吓唬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耍我!”
玄冰咬唇不语,只是颤抖着手取出金创药撒到他伤口上,又用剑割下一圈衣裙下摆紧扎在了他的腰腹间。
见她真是吓着了,心疼了,其间还有着些许没照护好他的自责,载淳怜爱地一叹,凑近身去圈住了她的腰:“你看,要不是你先把我送出来,我也找不着那树藤,要是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我们也很难脱身,没准还真就一起困死在里头了。吃这么点小亏,却保住了两条性命,我们应该庆幸才是。”
被他这样一说,玄冰心中略宽了一些,又想到在这里自责难受也于事无补,冒偌大的险才进了这鬼地方,总是要把事情继续做下去的。就在她静下心来准备考虑下一步行动的时候,身后一阵人数明显不少的脚步声让她警惕地回过头去,而面向前方的载淳则早已看清了来人。
那群人约有十四五个,有男有女,个个身负弓箭,手持长矛,浅棕色的皮肤,栗色微卷的披肩长发,琥珀色的眼睛,男的用黑色布带环绕头部一圈束起散发,颈间戴着黑石挂饰,身着斜肩上衣,露出一条臂膀,下着兽皮所制的过膝围腰,女的用编织彩带束发,其中两人发间还插着鸟羽,一为深红,一为浅灰,上衣都是马甲状露脐短衫,胸前挂着兽骨制成的繁复饰物,下裳是兽皮短裙,长度仅在膝盖上方三寸左右,远比男式下裳为短,脚踝处戴着彩石与木珠相间串成的脚链,无论男女,所有人都赤着双足,没有穿鞋。
看这些人的长相和打扮,应当是安普拉人,而且是族中负责守护领土的卫队武士。整个队伍中,站在最前方的是那两名头插鸟羽的女子,看来像是卫队的正副首领,紧随她们身后的是六名没有发羽的女子,所有的男子都站在最后排,显然份位最低。
这些人无论男女都很健壮,男女之间身高体格差别不大,不像一般的汉人或是文沙人女子明显比男子纤细娇小,体格的健壮并没有使那些女子的外貌显得不堪入目,细看她们,也是曲线玲珑,凹凸有致,更有着种在他族女子中罕见的透着野性的健美与妖娆,果不愧是以娜达花为象征的另类美人。
看神情,所有女子都显得精明强干,面带傲色,而那些男子虽也有身为武士的锐气,但看来要憨直单纯一些,而且在瞥向女性同伴时有种习惯性的依赖与谦卑,看来,体格不输男子,头脑更占优势的特点,正是安普拉女子能够长期占据统治地位的重要因素。
不过,对于现在的玄冰和载淳来说,安普拉女子何以为尊的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打破眼下的僵局,因为这群闻声而来的安普拉卫士正如临大敌地围着他们,眼中满是惊怒之色。
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玄冰便起身走了过去——尊重她们的习俗,由女人出面去谈话,效果应该会比较好吧?问题是,这些人里头有听得懂汉语的吗?
抱着试试看的念头,玄冰先做了个从格纳处学来,双方生意往来时表示友好的手势,然后用比较慢的语速,很清晰地说道:“各位,请相信我们绝对没有恶意,我们来这里,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求见你们的大首领,可以代我们通报一下吗?”
听了她的话,后面那群人都是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好在前面两名为首的女子有了反应,她们上下打量玄冰夫妇几眼,又低声商量几句,那头插红羽,应该是职位比另一人更高的女子开了口:“你们……是汉人?”
她的汉语说得吐字生硬,口齿不清,跟文沙人说汉语的水平差远了,但至少还听得出个数,好歹能够交流。玄冰心中一喜,忙点头道:“是的。”
“你们是怎么穿过外面那片林子的?”红羽女子很疑惑地看着他们,“灵川大神赐予我们的守护林,只认我们族人的气息和血统,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个外人活着走出来过!”
“我们……练过一些武艺,而且运气还算不错!”玄冰轻描淡写地一笑,忽然想起了一种很有说服力的解释,“既然你们的守护林是神赐予的,那么,我们可以进来,想必也是你们那位神主的旨意吧。”
这话果然让红羽女子很受震动,想了想,她又跟身边的灰羽女子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去禀报大首领,至于她见不见你们,我就不敢保证了。”
“您肯为我们通报就感激不尽了,多谢!”玄冰优雅地欠了欠身,红羽女子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
留下的灰羽女子又朝两人看了片刻,然后招呼身后一名男下属递来一只皮囊送到玄冰面前:“你们喝些水吧,尤其是他……”她指了指载淳道,“失血以后容易口渴,补充些食水对恢复体力有好处。”
这意外的友好表示让玄冰二人很是惊讶,看出他们脸上的诧色,灰羽女子了然道:“不管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能穿过这片林子,就很了不起,卡蒂妮最佩服英雄!”
“卡蒂妮?你的名字?”这灰羽女子的汉语说得也很生硬,但玄冰还是大概听出来了,见对方点了点头,她也不禁笑了,心中对这豪爽的姑娘生出了几分好感。
“我是沈玄冰,谢谢!”知道对方不会喜欢公子夫人那一套,玄冰也直接自报了家门,双手接过水囊饮了一口然后递给载淳,载淳同样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且颔首致谢,为了不辜负卡蒂妮的好意,他还特地多饮了几口。
卡蒂妮果然大为高兴,想了想,她问道:“你们俩是夫妻吗?”听玄冰答了声“是”,她又问,“你很爱你的丈夫吗?”
汉人大都比较含蓄,初次见面就被人如此直截了当地问爱不爱之类的问题,玄冰不由得一窘,腮边飞起了两朵红云,但她还是很坦率地点了点头,身边,载淳的目光柔柔飘来,眼底满是甜蜜骄傲的笑意。沉默地看了看这显然很是恩爱的夫妻二人,卡蒂妮叹了口气,怔怔出起神来。
虽然卡蒂妮的一句无心之言让玄冰夫妻俩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们还是觉得,其实安普拉人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可怕,难相处,甚至还有着几分外面人所没有的天真率直,想到这里,他们对即将要交涉的事情不免又多生出了几分希望。
不多时,那红羽女子快步而回,上前道:“大首领有请,两位跟我来吧。”她与豪爽的卡蒂妮不同,态度虽谈不上冷淡,但也并无额外的热情,只是纯粹公事公办的态度。
卡蒂妮在旁插言道:“这是我姐姐埃梅,也是卫队的队长,我是副队长。”她这么一说,载淳和玄冰才注意到那名为埃梅的红羽女子与卡蒂妮的五官轮廓的确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当姐姐的对眼前两名外族人显然并不像妹妹那样有好感,听到卡蒂妮的话,她皱眉道:“记住自己的身份,别这么多嘴。”
卡蒂妮撇撇嘴,似乎不太服气,但身为卫队副首的她还是知道规矩的,因此,她并没有多言辩驳,只是低低答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了。
人家姐妹对话,载淳和玄冰自是不好说什么,因此只是在旁安静地等着,待她们说完后再开口道谢,埃梅仍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声不客气,随即示意其余的男女卫士各回岗位值守,做完这些之后,她便和卡蒂妮一同在前带路,引着玄冰他们往里去了。
☆ ☆ ☆ ☆ ☆
林子里面的这一侧才真正是安普拉人的聚居地,一路上,各式各样的民居不断映入眼帘:从材料上讲,有草棚,有土房,有木屋,有石屋,还有几种材料混合建成的;从式样上讲,有圆顶的,有尖顶的,有平顶的,有简单拼搭平平无奇的,也有装饰繁复雕刻精细的;从大小上讲,有单间的,也有好几间连在一起的,一般来说,石屋规模最大,式样也最考究,想必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才能住的。
在这些民居门口的空地上,时不时可以看到正在劳作的男女族民,有的在劈柴火,有的在剥兽皮,有的在晾晒野菜野果,有的在编织手工艺品,还有的在缝制衣裳。他们所着衣衫的式样与那些卫队武士基本相似,但也许是因为不用打仗,所以下裳略长一些,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是普通百姓,身份地位不及能打仗的武者,所以衣服的质料也要粗陋一些。
在一部分显然是贵族或是富户所居的大宅门口,有着规模较大的集体劳作场,干活的也是有男有女,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奴隶的身份,衣衫的档次比普通百姓更是不如,很多男子根本就没有上衣可穿。在旁充当监工或是管事的大多是女子,这些人衣饰华贵,态度骄横,看着那个人干的活不满意了,骂骂咧咧自不用说,甩上一巴掌,踢上一脚甚至用棍棒抽打的粗暴行为也时有出现,那些劳作者面带委屈之色,但终究不敢抗辩,被踹倒、打伤了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爬起来,擦去唇边、身上的血污继续干活。
见到这景象,载淳和玄冰心里都很不是滋味。载淳虽然现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从小所受的教育已让忧国忧民之思成了植入他骨血的本能,所以,当此情形,他的感触自是要更深一些的。玄冰看出他的心事,赶紧宽慰地轻握住了他的手,他了然一笑,也自回过神来——无论如何,这是人家的地方,即使恶主欺奴或者是管事的狗仗人势如何让人看不惯,终究也是轮不到他们管的。
就在两人转回了心思继续考虑接下来该如何交涉的问题时,忽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破空而来,那声音里似乎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与恐惧,又透着无处逃遁的绝望,像极了一只在狼爪下挣扎的绵羊临死前发出的凄厉哀鸣。
“发生什么事了?”玄冰诧异地拧眉,却听耳边埃梅的声音凉凉地响起:
“没什么,刑场上处决犯人而已。”
说话间,声嘶力竭的惨呼又一声接一声响起,不多时便渐渐弱了下去,渐至不闻,而埃梅一行也已转过山坳,映入眼帘的便是她口中的刑场。
那片空地的中央是一名被剥光了衣裳捆绑在石板上的男子,只见他披头散发,脸垂向一侧,双目紧闭地平躺着,他的手足已被剁去,残缺不全的躯体横陈在满地红浓粘稠的血水中,人还在微微抽搐颤动。
他的身旁,站着几名神情冷酷的女子,看她们手中的长刀尚自滴血,便知她们正是这骇人惨案的制造者,见那男子将死未死,还有一口气在,其中一人走上前去,双手举刀猛力一劈,男子的头颅顿时应声滚落,更多的血在地上蔓延开来,把满地黄色的泥土浸作了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