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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格鲁格兹维西男爵(1)

在德国的格鲁格兹维西,有一个叫冯·科尔德·维兹奥特的男爵,他就是你脑海中盼望见到的那种年轻男爵。不用说,他当然是住在一座城堡里,我甚至也不用明说那是一座古老的城堡。在德国,难道会有一个男爵住在一座崭新的城堡里吗?

在男爵这座年代悠久的城堡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最令人毛骨悚然而又摸不着头脑的一件就是:每当城堡外刮起大风,在城堡里的人就能听到烟囱里轰隆隆的发出奇怪的声音,甚至附近的树林里也会传来这种声音。

另一件怪事就是:当月亮升起的时候,被月光照射到的宽敞的大厅和阳台都会显得格外明亮,而月光不能直接照到的地方则会显得格外的幽暗。针对这些怪事的各种说法里,我相信下面这个:男爵的一个祖先由于缺钱而在一个夜晚用锋利的匕首杀死了一位绅士,而这位绅士本来只是来向他问路的。

这里的人们都认为正是这样一桩罪行才生出了这些怪异的现象。而让我疑惑不解的却是:那位杀了人的祖先事后为自己的鲁莽感到万分愧疚,于是又从另外一位男爵手里抢来了石头和木材,并用这些抢来的东西建起了一座小教堂来表示忏悔,并以此向天堂换来了一张收据,从此善恶两相抵消。

其实一讲到男爵的祖先,我首先记起来的就是他时时不忘强调的他的无比令人敬重的家世。我是肯定说不出他有多少先人的,但是我能肯定他拥有的祖先一定比和他同时代的任何人的都要多得多。而且我也希望他能再晚出生一些,因为这么一来,他肯定会有更多更多的祖先。唉,对于那些不幸早早出生的大人物来说,急匆匆来到人世真是太可怕。因为如果你生活在三四百年前,你哪能指望像现在的人一样,一出生就拥有一大串亲戚了。你看看现在的人,无论是干什么的哪怕只是个补鞋匠或者是其他一个干粗活的人他的家族谱系比起几百年前的皇亲国戚可多多了。这真是件让人愤愤不平的事情。

我们快说回这位格鲁格兹维西的冯·科尔德·维兹奥特吧!他可真是个迷人的人物。肤色黝黑,身体结实,长着一把浓密的大胡子和一头深色的头发。他骑着马出门打猎时,总是喜欢穿一双褐色的皮靴,配上一身草绿色的衣服,肩上还要挎上一只大号角,活像一个舞台上的卫士。只要他一吹响号角,他手下的二十四名绅士就会应声而到。他们也都齐刷刷地穿着那种草绿色的衣服当然要说到衣服的料子还是男爵的比较好脚上也都穿着统一的褐色靴子鞋底倒都比男爵的要厚上一些。

他们集合后便一阵风似的疾驰而去,个个都拿着一支长矛。这些长矛统统寒光闪闪,看上去就像一道会移动的栅栏。他们一般是去围猎野猪,但或许也会碰上一头黑熊。而当真的遇到了黑熊时,男爵常常会先将那头可怜的熊杀死,再用熊油来涂抹自己那两撇小胡子。

这样的生活对格鲁格兹维西男爵来说真是惬意极了,而对他那帮绅士来说这日子就更是自由自在。他们每天都拿着白葡萄酒开怀痛饮,一直喝到醉倒在桌子底下,酒瓶就直接丢在地板上。烟斗?那当然是要别人递过来的了。

再没有人比男爵这帮花花公子更快活的了,他们就是那最会折腾着寻开心找乐子的人啊!

不过,老是在醉醺醺,哦,准确地说,应该是在桌子底下醉醺醺地狂欢,也不免有些没意思,尤其又总是和同一帮人,每天坐在同一张大桌子旁,吵一样的架,讲一样的故事。男爵有些没精打采,他急需新鲜的刺激。为了这个,他和他的那帮绅士们大吵大闹,甚至每天一吃完饭就拿其中那两三个人踢来踢去消遣。而就算是这样,也就是一开始让他感到有点新鲜有趣,可只过了一个多星期,连这个也变得单调起来。男爵又开始心烦意乱,满地乱转地找开心事解闷了。

有那么一天,男爵带着他的绅士们又在外面围猎,打到了一只顶棒的黑熊,他们也就带着这顶棒的战利品凯旋了。可到了晚上,男爵却坐在桌子的上手位置上闷闷不乐,只是一脸不开心地盯着大厅上方那已经被烟火熏得黑兮兮的天花板。他不断地将美酒一杯杯地往肚子里倒,可是他喝得越多,眉头就锁得越紧。男爵的朋友们坐在桌子边上,虽然还照常觉得荣幸,但这会儿却依稀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危机感。他们偷偷瞄着对方那张同样苦着的脸,把男爵那皱着眉头的模样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决定了!”男爵突然大叫了一声,他左手捻着胡子,右手高高抬起猛拍了一下桌子,“为格鲁格兹维西夫人干杯!”

对面那二十四个穿着绿衣的汉子瞬间白了脸。不过鼻子倒还是老样子,因为鼻子的颜色大概是没法和脸色同步的了。

“我说了,为格鲁格兹维西夫人干杯!”男爵又说了一遍,并看了看大家。

“为格鲁格兹维西夫人干杯!”绿衣汉子们高呼,二十四品脱的好酒又哗啦啦地流进了二十四张大嘴。接着就响起了四十八片嘴唇吧嗒吧嗒的响声。哦,他们挤眉弄眼的声音倒是听不见的。

“就是冯·斯维伦豪森男爵的那个漂亮女儿,”科尔德·维兹奥特接着解释道,“我们要去向她父亲提亲,让她嫁给我,明天太阳下山前就这么办。他要是不答应,我们就把他的鼻子给割下来!”

大家马上闹哄哄地议论开了。汉子们都拔出了自己的短剑,还在自己的鼻尖上比画来比画去,那场面看着可真让人心惊胆战。

唉,儿女对父母的孝心真是一种美好的感情。如果斯维伦豪森男爵的女儿以已经心有所属为托辞,伏倒在父亲的脚下,洒泪哭求;抑或是干脆一下子来个昏倒拒绝,那该会怎么样呢?或者是其实她对这门婚事欣喜若狂?这个可能性似乎只会有百分之一。可是,这样的话就会有人打破窗户,闯进斯维伦豪森城堡,确切来说,这个闯进来毁掉整个城堡的人大概也就是咱们的男爵先生。

第二天一大早,当听到科尔德·维兹奥特男爵来求婚的消息时,这位少女很镇静。她羞怯怯地回到闺房,从窗帘后边观察向她求婚的这个男人及其同伴的到来。她确信那个骑着马的大胡子男人就是她的求婚者后,立刻急匆匆地跑到她父亲跟前,表示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得父亲大人的平安。老迈的男爵拥抱着女儿喜出望外。

那天在城堡里举行了盛大的婚宴。冯·科尔德·维兹奥特那二十四个绿衣裳的绅士和冯·斯维伦豪森的十二个绿衣裳的侍从各为一队,双方都来立誓要与对方生死与共。这些人还跑到老男爵跟前说,他们今天要喝个痛快,直到“连鼻子都变成紫红色”这大概是想表示要喝到烂醉如泥的意思吧。分手时大家还互相拍着肩膀以示亲热,科尔德·维兹奥特和他的绅士兴高采烈地骑马离去了。

在后来短短的六个星期里,林子里的黑熊和野猪享受了一个珍贵的长假。科尔德·维兹奥特和斯维伦豪森两家的房子都各自加筑,渐渐地连在了一起。长矛生了锈,长号也哑了,因为再也没有人来吹它们。

这对冯·科尔德·维兹奥特的那二十四位朋友来说,真是非同寻常的事情。唉,他们那春风得意的好日子大概就这样一去不复返喽!

“亲爱的。”男爵夫人说。

“亲爱的。”男爵说。

“那些人整天就知道吵吵闹闹的,真是太粗鲁了。”

“哪些人啊,我的夫人?”男爵有些吃惊地问。

男爵夫人站在窗户边,从窗口往外指了指下面的院子,那里站着一些绿衣裳的汉子。他们正手持大号酒盅痛饮着临行酒,打算再来一次久违的行猎,去打一两只野猪回来。

“那是我的狩猎队伍啊,我的夫人。”男爵说。

“解散他们吧我的好丈夫。”男爵夫人轻声地说。

“解散?”男爵吃惊地喊道。

“为了让我高兴,我的好丈夫。”男爵夫人这样回答道。

“是为了让魔鬼高兴吧,我的夫人!”男爵说。

男爵夫人一听到这句话,便大叫一声昏倒在男爵脚下。

男爵还能怎么办呢?他慌里慌张地把夫人的侍女找来,他冲着医生大声地咆哮,他还冲到院子里,像往常一样朝着两个绿衣裳的汉子猛踢一气,又把其他的绿衣裳汉子臭骂了一顿,然后命令他们统统滚开。

他们究竟滚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大概还是在德国的某个地方吧。但是我也不清楚究竟会是德国的什么地方,否则,我就会在这儿明明白白写出来了。

的确,做妻子的究竟应该怎样约束自己的丈夫,这种约束又应该达到什么程度等等,这些问题肯定不需要我来多嘴,虽说我本人对这个其实还是有些看法的。我甚至觉得议院的诸位先生们根本就不应该成家,因为四分之三的已婚议员投票时是遵照着妻子的良知(上帝保佑她们有良知),而不是靠自己的良知来决定的。

我这儿要说的是:冯·科尔德·维兹奥特男爵夫人多多少少是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丈夫的。她就是这样一点点地,不为人所察觉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狡黠地让男爵改掉了许多旧日的坏习惯。其间当然也有过激烈的争吵,但男爵次次都败下阵来。所以等到男爵四十八岁左右的时候,人虽然也开始发胖,但仍然不失为一个健康的家伙。

他不再举行盛宴,也不再暴饮暴食,不再带人去行猎作乐,也不再跑去折腾野猪和黑熊了。一句话,过去他老爱干的那些事情,现在他再也没有干过。虽然他曾经像一头雄狮那样凶猛又莽撞,还那么倔强,但他却被他的妻子巧妙地驯服了。而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就是在他的城堡里完成这项伟业的!

但是,我们的男爵也并非从此就不倒霉了。就在婚礼后一年左右,一个小男爵出生了。为了庆祝他的出生,男爵让人放了好多的烟火,又喝掉了好多的酒。第二年,又有一个新的女男爵出生了。而在接下来的一个年头里,又来了一个新的小男爵。就这样,一年一年过下来,每年都有一个小男爵或者是小女男爵出生。而我们的男爵也就成了一个拥有十二个爵位继承人的父亲。

每一个孩子出生时,冯·斯维伦豪森老男爵的妻子就为自己的女儿:冯·科尔德·维兹奥特男爵夫人的健康问题忧心忡忡。虽说实际上她从未对女儿的康复进行过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和努力,但据她所说,在这种紧急时刻,她必须待在格鲁格兹维西城堡里。这样她才能一边管理指挥男爵的家仆们,一边又能安慰她那“一定是闷闷不乐”的女儿。

如果格鲁格兹维西男爵对此感到一点点的不满意或者是恼怒,并吃了豹子胆地告诉她,其实她女儿并不比其他所有男爵夫人过得差,那么,冯·斯维伦豪森老男爵夫人就会提醒所有人注意到这一点,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能理解和同情自己女儿的痛苦。而且大家还注意到,只要一提到这点,她就会比她女婿还叫嚷得厉害。她会用她那高分贝的嗓子叫道:“格鲁格兹维西男爵是世界上最最冷酷、最最没有人性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