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梵高(名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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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诚挚的传道者(3)

马卡斯是比利时煤矿公司所属的七个矿山中的一个,是博里纳日最老、最危险的矿井。马卡斯有着可怕的名声,因为有许多矿工在瓦斯中毒、瓦斯爆炸、矿井坍塌中丧生。地面上有两所低矮的砖房,屋内装置着把煤吊出矿井的机器,煤的分级和装车就在这儿进行。一个由黄色砖砌成的高烟囱,整日向周围放出浓得可以用手捏住的黑烟。马卡斯四周是穷苦矿工们的棚屋、几棵被烟熏得乌黑的枯树、粪堆、灰堆和煤堆,是一个阴暗的地方。

梵高见许多矿工们走出大门,他们不分男女,穿着同样粗劣、破烂的外衣,头上戴着皮帽,染满煤灰的脸与眼白形成鲜明的对比。矿工们天没亮就要下井干活,他们身材矮小,肩狭背驼,骨瘦如柴。

晚上,德尼太太把朋友雅克·弗内介绍给梵高。雅克·弗内是马卡斯的一个工头,能告诉梵高许多工作时所需要知道的情况。雅克矮矮的个子,驼背,一双博里纳日人的神色抑郁的窝眼。他是一个诚实、善良的人,对其他的矿工十分友善。不幸的是,他得了肺病,可能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了。

雅克想把矿工亨利·德克拉克介绍给梵高。他们一起走进寒冷的夜晚。矿工们的棚屋都是些简陋的单间木房,这些房子的排列毫无次序,不过是角度不同地沿着山坡往下延伸,像一座歪歪曲曲的迷宫。只有那些走习惯了的人,才会从中找到要走的路。梵高踉跄地跟在雅克后面,被岩石、树干和垃圾堆绊倒几次。大约走了棚屋区一半的路,便到达了德克拉克的小屋。

德克拉克的小屋和峡谷所有的草棚一模一样。泥地、草顶、板墙缝里塞着破布条挡风。屋后两角摆着两张床,一张床上已睡着三个孩子。屋里只有一只椭圆形炉子、一张木桌、几条长凳、一张椅子,墙上钉着一只盒子,里面放着杯壶。屋里还养着一头山羊和几只兔子,这样就可以稍稍补给营养。

德克拉克太太把门的上半部分打开让两人进屋。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憔悴不堪。在结婚前,她和德克拉克在同一个矿层里干了许多年的活。

德克拉克自负是博里纳日中唯一的矿山所摧毁不了的汉子。他曾经遇到很多危难都没有丧命。德克拉克性格直率,爱打抱不平,所以经常被派到最坏的矿层中。矿工们的日子连奴隶都不如,早上3点就下井,井下又黑又热,他们不得不光着身子干活,并且只能跪着干,因为直不起腰。空气里充满煤尘和毒瓦斯,没法呼吸。不分男女,从八九岁起就开始下井,不到成年就发烧,害上肺病,一般只能活到四十几岁,然后便死于肺结核病。他们得到的报酬是一间小棚屋和仅够糊口的一点食物,几乎天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病了就被撵出来,没有一分钱,死了就被像条狗似的被埋掉,留下老婆、孩子靠邻居、街坊接济。

梵高发现矿工们没有知识,大多数人目不识丁,但他们干起那苦活来,却聪明干练。几天后,梵高在德尼的烤房后的一间简陋的席棚中,举行了他的第一次宗教集会。他把这地方收拾干净,并搬来几条长凳。

矿工们坐在长凳上,望着煤油灯下高高举起《圣经》的梵高,专心地听着梵高以《使徒行传》第十六章第九节:“夜晚,一个马其顿人站着,恳求保罗说:‘到马其顿来帮助我们吧。’”为开场白。

“我们应该想到这个马其顿人也是一个干活的,我的朋友们。他具有不朽的灵魂,他需要取之不尽的食粮——上帝的福音。”梵高以真挚同情的语调说着。

村里有许多患病的人,梵高天天轮流去看他们,并带一点牛奶或面包、暖和的袜子或一条被单给他们。矿工们都很喜爱和尊敬梵高。村里没有一间草棚,他没有送去过食物和安慰;没有一间草棚中的病人,他没有护理过。他为每个不幸的人祈祷,把上帝的光辉带给每个可怜的人。

生活中唯一的不足,并使梵高烦恼的因素,是他还得靠父亲养活。每天晚上,他为能够赚几个法郎糊口的日子早早到来而祈祷。天气变坏了,乌云笼罩整个地区。大雨倾盆,凹陷不平的路上、峡谷中、草棚的泥地上,尽是泥浆的小河。这时,梵高收到一封信,他慌乱地拆开信封。

亲爱的梵高:

委员会已经知悉你的出色的工作,因此决定给你六个月的试用期。从今年1月开始,如果到6月底一切顺利,将把你的委任转为永久性的。你的薪水将是每月50法郎。

请常来信,要有信心。

皮特森谨上

梵高紧紧捏着来信,欣喜若狂。他终于成功了,再也不用依靠任何人来养活自己了。他在桌旁坐下,给父亲写了一封内容纷乱的信,兴奋地说明不再需要父亲的帮助,并表示从此刻起,将努力使家庭为他感到骄傲。

现在,梵高是受委任的福音传教士,他又找了一个大房子,作为讲道的永久场所。有时下午他就召集一些还不够年龄下矿井的小孩,教他们念书,给他们讲一些最简单的圣经故事。房子里面很冷,他就随一些矿工的妻子和小孩到矸石山上去捡煤,回来生火,然后布道。他脸上和手上的皱纹里经常沾满了黑煤灰,感觉和矿工们没有两样,矿工们对他也就有了一种亲切感。

梵高找了个机会和雅克一起下到马卡斯矿井的最下面一层——700米深处。他见到了矿工德克拉克,并见到了最艰苦、最原始、最危险的一幕。里面的空气像火一样烫,令人窒息,闷热和粉尘让他觉得自己到了地狱。

采煤工穿着又脏又黑的粗麻布衣裳干活,他们双膝跪在地上,后背抵着岩顶,朝能采到煤的那个角落挥动手中的镐,一点一点地刨出煤来。他们就像受伤的动物一样,气喘吁吁地伸出又厚又干的舌头。

雅克检查了关系矿工生死的木支柱,发现有些已经松动,会引起塌方,并且瓦斯气味也越来越浓,很容易引起瓦斯爆炸。他大声嚷嚷让工人们停工,以便加固支柱和抽瓦斯,但是工人们不干。他们气愤地说如果停工就没有工钱,让石头砸死和让瓦斯烧死与饿死没有两样。雅克无话可说了。梵高终于受不了上了地面,他满脸漆黑,头脑昏昏沉沉,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那些矿工每天都要在这地狱般的矿井里干十几个小时的苦力。

回到德尼家,梵高来到又暖和又舒适的烘烤面包的厨房。他吃着美味的午餐,又洗了个热水澡,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看到自己宽大、舒适、整洁的床忽然想到德克拉克家挨冻受饿的孩子以及那破棚子里凄惨的摆设,他开始省悟到自己其实是个骗子和懦夫。

他想到,自己向矿工们宣扬贫困的好处,自己却过着不愁吃穿的安逸生活。他不是个伪善者吗?他的宗教有什么用?他决定不再住在这里了,他要和矿工们住一样的棚子、吃一样的食物、睡一样的床。他想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个,这样他认为他自己才有资格给他们宣讲《圣经》。他很快就租了一间破棚子,不顾德尼太太的阻拦,固执地搬了家。

这是一间没有窗的木板房,盖在相当陡的坡上。屋内的泥地由于长期践踏而凹陷下去,滚雪从木板顶上滴漏下来。因为小屋整个冬季没人居住,所以冰冷的空气从梁木上的节孔里、木板的隔缝间透进屋内。这算是小沃斯姆斯最坏的木棚了。梵高用得来的薪水买了一张小木床和一只旧火炉。他把烂泥糊在顶墙上,不让水流进来,用破布条塞住木节孔和板缝,就这样住了下来。

这里的2月是一年中最难熬的一个月。狂风毫无阻碍地直吹进山谷和山顶,街上几乎无法行走,还使得妇女们无法外出到黑山上去拾取取暖用的煤渣。她们不得不用仅有的粗布裙衫、纱袜和头巾来抵御入骨的寒风。孩子们只得天天缩在床上,以免被冻僵。因为没有煤生炉子,所以吃的东西都是冰冷、僵硬的。矿工们每天都要经历从酷热的地底到刺骨的严寒,因此肺病和肺炎引起的死亡天天发生。

梵高已经记不清主持了多少葬礼。他也放弃了教那些年龄较小的孩子识字的打算。他每天到马卡斯山上去尽量多捡点儿煤,分送到那些境况最凄惨的小屋里去。他把自己的衣服送给那些最需要它们的老人、小孩和孕妇。随着情况越来越糟糕,他开始做些实际工作,为矿工治病、清洗、煮热饮料和熬药。最后,他竟把《圣经》留在家里了,因为他总抽不出时间去翻它。

一个月后,寒冷的天气慢慢有些暖意了,结果到处开始流行热病。梵高用大半的薪水为病者购买食物和药品,自己却连食物都没钱买。他由于缺少食物而益发消瘦了,激动和神经质的情绪越来越明显。寒冷和饥饿折磨着他,他仍拖着发烧的身体四处去看望病人。他眼睛深陷,像两个喷烈焰的洞穴,两颊也凹陷下去,只有那个梵高家族特具的大下巴顽强地前伸着。

随着冰雪的消融,黑色的田野重新露面,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热病渐渐消失。

但是不幸的事情没有停止,上帝的考验再次到来了。矿井中发生了巨大的事故。因为瓦斯爆炸,矿工们都被封堵在矿井中。到处是女人们歇斯底里的号啕声,雅克也死在下面。抢救人员无能为力,公司则要求矿工们继续采煤,停止抢救。矿工们忍无可忍,罢工了。罢工就意味着没有工钱,饥饿笼罩着全村。梵高用所有的薪水买食物,分发给矿工们。他自己除了咖啡没有任何食物,虚弱得站不起身。脸上肮脏的红胡子结成团,粗糙的麻袋布裹在身上,代替了原来的衣服,床也早送了人,就用干草铺了一块地方代替。

虚弱到极点的梵高在墙角的干草上躺着,为葬身矿下的死者举行安魂仪式。这个安魂仪式被其他的牧师知道了,他们大为震惊,以为梵高疯了。他们认为这简直是胡作非为。举行野蛮的祭礼与一位基督教牧师身份极不相称,是存心让教会丢脸。他们当即解除了对梵高的委任,薪水也停发了。

梵高痛苦地意识到他对矿工们是毫无用处了。他无法再帮助他们了,连上帝也无法帮助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