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上下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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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古史(1)

我国民族的起源

我国现在所吸合的民族甚多,而追溯皇古之世,则其为立国之主的,实在是汉族。汉族是从什么地方迁徙到中国来的呢?这个在现在,还是待解决的问题。从前有一派人,相信西来之说。他们说:据《周官·大宗伯》和《典瑞》的郑注:古代的祭地祇,有昆仑之神和神州之神的区别。神州是中国人现居之地,则昆仑必是中国人的故乡了。昆仑在什么地方呢?《史记·大宛列传》说:“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这所指,是现在于阗河上源之山。所以有人说:汉族本居中央亚细亚高原,从现在新疆到甘肃的路,入中国本部的。然而郑注原出纬书。纬书起于西汉之末,不尽可信。河源实出青海,不出新疆。指于阗河源为黄河之源,本系汉使之误;汉武帝乃即仍其误,而以古代黄河上源的山名,为于阗河上源的山名,其说之不足信,实在是显而易见的。汉族由来,诸说之中,西来说较强;各种西来说之中,引昆仑为证的,较为有力;而其不足信如此,其他更不必论了。民族最古的事迹,往往史籍无征。我国开化最早,又无他国的史籍可供参考。掘地考古之业,则现在方始萌芽。所以汉族由来的问题,实在还未到解决的机会。与其武断,无宁阙疑了。

现在所能考究的,只是汉族既入中国后的情形。古书所载,类乎神话的史迹很多,现在也还没有深切的研究。其开化迹象,确有可征的,当推三皇五帝。三皇五帝,异说亦颇多。似乎《尚书大传》燧人、伏羲、神农为三皇,《史记·五帝本纪》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为五帝之说,较为可信。燧人、伏羲皆风姓。神农姜姓。黄帝姬姓。燧人氏,郑注《易纬通卦验》,说他亦称人皇。而《春秋命历序》说:人皇出旸谷,分九河。伏羲氏都陈。神农氏都陈徙鲁。黄帝邑于涿鹿之阿,据地理看来,似乎风姓、姜姓的部落在河南,姬姓则在河北。燧人氏,《韩非子》说他,因“民食果蓏蜯蛤,腥臊多害肠胃”,乃发明钻木取火之法,教民熟食。这明是搜集和渔猎时代的酋长。伏羲氏,亦作庖牺氏。昔人释为“能驯伏牺牲”,又释为“能取牺牲,以充庖厨”,以为是游牧时代的酋长。然而伏羲二字,实在是“下伏而化之”之意,见于《尚书大传》。其事迹,则《易·系辞》明言其作网罟而事佃渔。其为渔猎时代的酋长,亦似无疑义。从前的人,都说人类的经济,是从渔猎进而为游牧,游牧进而为耕农。其实亦不尽然。人类经济的进化,实因其所居之地而异。大抵草原之地,多从渔猎进入游牧;山林川泽之地,则从渔猎进为耕农。

神农氏,亦称烈山氏。“烈山”二字,似即《孟子》“益烈山泽而焚之”的烈山,为今人所谓“伐栽农业”。则我国民族居河南的,似乎并没经过游牧的阶级,乃从渔猎径进于耕农。黄帝,《史记》言其“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这确是游牧部落的样子。涿鹿附近,地势亦很平坦,而适宜于游牧的。我国民族居河北的,大约是以游牧为业。游牧之民,强悍善战;农耕之民,则爱尚平和;所以阪泉涿鹿之役,炎族遂非黄族之敌了。

阪泉涿鹿,昔人多以为两役。然《史记·五帝本纪》,多同《大戴礼记》的《五帝德》、《帝系姓》两篇,而《大戴礼记》只有黄帝和炎帝战于阪泉之文,更无与蚩尤战于涿鹿之事。而且蚩尤和三苗,昔人都以为是九黎之君。而三苗和炎帝,同是姜姓。又阪泉、涿鹿,说者多以为一地。所以有人怀疑这两役就是一役;蚩尤、炎帝,亦即一人。这个亦未可断定。然而无论如何,总是姜姓和姬姓的争战。经过此次战役而后,姬姓的部落就大为得势。颛顼、帝喾、尧、舜,称为共主的,莫非黄帝的子孙了。

我国历史,确实的纪年起于共和。共和元年,在民国纪元前二千七百五十二年,公元前八百四十一年。自此以上,据《汉书·律历志》所推,周代尚有一百九十二年,殷代六百二十九年,夏代四百三十二年。尧、舜两代,据《史记·五帝本纪》,尧九十八年,舜三十九年。如此,唐尧元年,在民国纪元前四千一百四十二年,公元前二千二百三十一年;三皇之世,距今当在五千年左右了。

太古的文化和社会

太古的社会,情形毕竟如何?古书所载,有说得极文明的,亦有说得极野蛮的。说得极野蛮的,如《管子》的《君臣篇》等是。说得极文明的,则如《礼记·礼运篇》孔子论大同之语是。二说果孰是?我说都是也,都有所据。

人类的天性,本来是爱好和平的。惟生活不足,则不能无争。而生活所资,食为尤亟。所以社会生计的舒蹙,可以其取得食物的方法定之。搜集和渔猎时代,食物均苦不足。游牧时代,生活虽稍宽裕,而其人性好杀伐,往往以侵掠为事。只有农业时代,生计宽裕;而其所做的事业,又极和平,所以能产生较高的文化。

古代的农业社会,大约是各各独立,彼此之间,不甚相往来的。老子所说:“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所想像的,就是此等社会。惟其如此,故其内部的组织,极为安和。孔子所谓:“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所慨慕的,也就是此等社会。内部的组织既然安和如此,其相互之间自然没有斗争。这就是孔子所谓“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这就是所谓“大同”。假使人类的社会都能如此,人口增加了,交通便利了,徐徐的扩大联合起来,再谋合理的组织,岂不是个黄金世界?而无如其不能。有爱平和的,就有爱侵掠的。相遇之时,就免不了战斗。战斗既起,则有征服人的,有被征服于人的。征服者掌握政权,不事生产,成为治人而食于人的阶级;被征服的,则反之而成为食人而治于人的阶级。而前此合理的组织,就渐次破坏了。合理的组织既变,则无复为公众服务,而同时亦即受公众保障的精神。人人各营其私,而贫富亦分等级。自由平等之风,渐成往事了。人与人之间时起冲突,乃不得不靠礼乐刑政等来调和,来维持。社会风气,遂日趋浇薄了。先秦诸子,所以慨叹末俗,怀想古初,都是以此等变迁,为其背景。然而去古未远,古代的良法美意,究竟还破坏未尽。社会的风气也还未十分浇漓。在上者亦未至十分骄侈。虽不能无待于刑政,而刑政也还能修明。这便是孔子所谓小康。大约孔子所慨想的大同之世,总在神农以前;而阶级之治,则起于黄帝以后。《商君书·画策篇》说:“神农之世,男耕而食,妇织而衣。刑政不用而治,甲兵不起而王。神农既没,以强胜弱,以众暴寡。故黄帝作为君臣上下之义,父子兄弟之礼,夫妇妃匹之合。内行刀锯,外用甲兵。”可见炎黄之为治,是迥然不同的。而二者之不同,却给我们以农耕之民好平和,游牧之民好战斗的暗示。

以上所说,是社会组织的变迁。至于物质文明,则总是逐渐进步的。《礼运篇》说:

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牖户。以炮以燔,以烹以炙。这是说衣食住进化的情形。大约从生食进化到熟食,在燧人之世。我国的房屋,是以土木二者合成的。土工源于穴居,木工则源于巢居。构木为巢,据《韩非子》说,是在有巢氏之世。其人似尚在黄帝以前。至于能建造栋宇,则大约已在五帝之世。所以《易·系辞传》把“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叙在黄帝、尧、舜之后了。《易·系辞传》又说:“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正义》说:“以前衣皮,其制短小。今衣丝麻布帛;所作衣裳,其制长大,故言垂衣裳。”这就是《礼运》所说以麻丝易羽皮之事。此外,《易·系辞传》所说后世圣人所做的事,还有:“刳木为舟,剡木为楫”、“服牛乘马,引重致远”、“重门击柝,以待暴客”、“断木为杵,掘地为臼”、“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及“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槨”、“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各项。这后世圣人,或说即蒙上黄帝、尧、舜而言,或说不然,现亦无从断定。但这许多事物的进化,大略都在五帝之世,则似乎可信的。

唐虞的政治

孔子删《书》,断自唐虞,所以这时代史料的流传,又较黄帝、颛顼、帝喾三代为详备。

尧舜都是黄帝之后,其都城则在太原。太原与涿鹿均在冀州之域,可见其亦系河北民族。但唐虞时代的文化似较黄帝时为高。《尧典》载尧分命羲和四子,居于四方,观察日月星辰,以定历法,“敬授民时”,可见其时业以农业为重,和黄帝的迁徙往来无常处大不相同了。这时代,有两件大事足资研究。一为尧、舜、禹的禅让,一为禹的治水。

据《尚书》及《史记》,则尧在位七十载,年老倦勤,欲让位于四岳。四岳辞让。尧命博举贵戚及疏远隐匿的人。于是众人共以虞舜告尧。尧乃妻之以二女,以观其内;使九男事之,以观其外。又试以司徒之职。知其贤,乃命其摄政,而卒授之以天下。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丹朱于南河之南。诸侯朝觐讼狱的,都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的,亦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舜才回到尧的旧都,即天子位。当尧之时,有洪水之患。尧问于众。众共举鲧,尧使鲧治之。九年而功弗成。及舜摄政,乃殛鲧而用其子禹。禹乃先巡行四方,审定高山大川的形势。然后导江、淮、河、济而注之海。百姓乃得安居。九州亦均来贡。当时辅佐舜诸人,以禹之功为最大。舜乃荐禹于天。舜崩之后,禹亦让避舜之子商均。诸侯亦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乃即天子位。儒家所传,尧、舜、禹禅让和禹治水的事,大略如此。

禅让一事,昔人即有怀疑的,如《史通》的《疑古篇》是。此篇所据,尚系《竹书纪年》等不甚可靠之书。然可信的古书,说尧、舜、禹的传授,不免有争夺之嫌的,亦非无有。他家之说,尚不足以服儒家之心。更就儒家所传之说考之。如《孟子》、《尚书大传》和《史记》,都说尧使九男事舜。

而《吕氏春秋·去私》、《求人》两篇,则说尧有十子。《庄子·盗跖篇》,又说尧杀长子。据俞正燮所考证,则尧被杀的长子名奡,就是《论语·宪问篇》所谓荡舟而不得其死,《书经·皋陶谟篇》所谓“朋淫于家,用殄厥世”的。又《书经·尧典》,说舜“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而据宋翔凤所考证,则共工、兜和鲧,在尧时实皆居四岳之职。此等岂不可骇。然此尚不过略举;若要一一列举,其可疑的还不止此。儒家所传的话,几千年来,虽然即认为事实,而近人却要怀疑,亦无怪其然了。然古代的天子,究不如后世的尊严。君位继承之法,亦尚未确定。让国之事,即至东周之世,亦非无之。必执舜禹之所为和后世的篡夺无异,亦未必遂是。要之读书当各随其时的事实解之,不必执定成见,亦不必强以异时代的事情相比附。尧、舜、禹的禅让,具体的事实如何?因为书缺有间,已难质言。昔人说:“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我们读史,但知道这时代有一种既非父子、亦非兄弟,而限于同族的相袭法就是了。

治水之事,详见于《尚书》的《禹贡篇》。此篇所述,是否当时之事,亦颇可疑。但当时确有水患,而禹有治水之功,则是无可疑的。《尸子》说当时水患的情形,是“龙门未开,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江淮流通,四海溟涬”。则其患,实遍及于今日的江、河流域。禹的治水,大约以四渎为主。凡小水皆使入大水,而大水则导之入海。未治之前,“草木畅茂,禽兽繁殖”、“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治水成功,则“人得平土而居之”。佐禹的益、稷,又“烈山泽而焚之”、“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人民就渐得安居乐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