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上下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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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中古史(20)

讲理学的人,本来并没有教人以空疏。但是人心不能无所偏重。重于内 的,必轻于外。讲理学的人,处处在自己身心上检点,自然在学问和应事上, 不免要抛荒些,就有迂阔和空疏之弊。程朱一派,注意于行为,虽然迂阔空疏, 总还不失为谨愿之士。王学注重于一心--在理学之中,王学亦称为心 学--聪明的人,就不免有猖狂妄行之弊。本来猖狂的人,也有依附进去的。 其末流流弊就大著。于是社会上渐渐有厌弃心学,并有厌弃理学的倾向。但这所谓厌弃,并不是一概排斥,不过取其长,弃其短罢了。在明末,顾炎武、 黄宗羲、王夫之三先生,最可以为其代表。

这三位先生,顾王两先生,是讲程朱之学的。黄先生则是讲陆王之学的。 他们读书都极博,考证都极精,而且都留意于经世致用,制行又都极谨严, 和向来空疏、迂阔、猖狂的人,刚刚一个相反。中国自秦汉以后,二千年来, 一切事都是因任自然,并没加以人为的改造。自然有许多积弊。平时不觉得, 到内忧外患交迫之日,就一一暴露出来了。自五代以后,契丹、女真、蒙古, 迭起而侵掠中国。明朝虽一度恢复,及其末造,则眼看着满洲人又要打进来。 返观国内,则朝政日非,民生日困,风俗薄恶,寇盗纵横,在在都觉得相沿 的治法,有破产的倾向。稍一深思熟考,自知政治上、社会上都须加一个根 本的改造。三先生的学问,都注意到这一方面的。黄先生的《明夷待访录》, 对于君主专制政体,从根本上下攻击。王先生的《黄书》,这种意见也很多。 顾先生的《日知录》,研究风俗升降、政治利弊,亦自信为有王者起,必来 取法之书。这断非小儒呫哔,所能望其项背。后来清朝人的学问,只讲得考 据一方面,实不足以继承三先生的学风。向来讲学术的人,都把明末诸儒和 清代的考证学家,列在一处,这实在不合事实,不但非诸先生之志而已。

讲到文艺,元明人的诗文,亦不过承唐宋之流,无甚特色。其最发达的, 要算戏曲。古代的优伶,多以打诨、取笑为事。间或意存讽谏,饰作古人, 亦不可谓之扮演。扮演之事,惟百戏中有之。如《西京赋》叙述《平乐观》 角觝,说“女娲坐而清歌,洪崖立而指挥”之类。然而不兼歌舞。南北朝时, 兰陵王入陈曲、踏谣娘等,才于歌舞之中带演故事。然还不是代言体。宋时 的词,始有叙事的,谓之传踏。后来又有诸宫体。至于元代的曲,则多为代 言体。演技者口中所歌,就作为其所饰的人所说的话,其动作,亦作为所饰 的人的表情。就成为现在的戏剧了。戏剧初起时,北方用弦索,南方用箫笛。 明时,魏良辅再加改革,遂成为今日的昆曲。此外说话之业,虽盛于宋。然 其笔之于书,而成为平话体小说,则亦以元明时代为多。总而言之,这一个 时代,可以算得一个平民文学发达的时代。

元明的宗教和社会

元代是以蛮族入据中国,没什么传统的思想的。所以对于各种宗教,一 视同仁。各教在社会上,遂得同等传播的机会。其中最活跃的,则要算佛教 中的喇嘛教。喇嘛教是佛教中的密宗。其输入西藏,据《蒙古源流考》,事 在七四七年。始祖名巴特玛撒巴斡。密宗是讲究显神通的。和西藏人迷信的 性质,颇为相近。所以输入之后,流行甚盛。元世祖征服西藏后,其教遂流 行于蒙古。西僧八思巴,受封为帝师。其后代有承袭。受别种封号的还很多。 天下无论什么事情,不可受社会上过分的崇信。崇信得过分,其本身就要成 为罪恶了。喇嘛教亦是如此。元世祖的崇信喇嘛教,据《元史》上说,是他 怀柔西番的政策,未知信否。然即使如此,亦是想利用人家,而反给人家利 用了去的。当时教徒的专横,可说是历代所无。内廷佛事,所费无艺,还要 交通豪猾,请释罪囚以祈福。其诒害于政治,不必说了。其在民间,亦扰害 特甚。当时僧徒,都佩有金字圆符,往来得以乘驿。驿舍不够,则住在民间。 驱迫男子,奸淫妇女,无所不至。还要豪夺民田,侵占财物。包庇百姓,不 输赋税,种种罪恶,书不胜书。其中最盛的杨琏真伽,至于发掘宋朝钱塘、 绍兴的陵寝和大臣冢墓一百零一所,杀害平民四人,受人献美女宝物无算。 攘夺盗取财物,计金一千七百两,银六千八百两,玉带九条,玉器一百十一件, 杂宝一百五十二件,大珠五十两,钞十一万六千二百锭,田二万三千亩,包 庇不输赋的人民二万三千户。真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未有的事情。次于喇嘛 教,流行最盛的,大约要算回教。因为元时,西域人来中国的很多,大多数 是信回教的。至于基督教,则意大利教士若望高未诺(Monte Carvino),曾 以一二九四年,奉教皇的命令来华。元世祖许其在大都建立教堂四所。信教 的亦颇不乏,但都是蒙古人。所以到元朝灭亡,又行断绝了。广东一方面, 亦有意大利教士奥代理谷(Odoric)来华,都是罗马旧教。

元代社会的阶级,也很严峻的。蒙古人、色目人和汉人、南人,在选举 和法律上,权利都不平等,已见。此外最利害的,要算掠人为奴 婢一事。元初的制度,大约俘掠所得,各人可以私为己有 ;至于降民,则应 得归入国家户籍的。然而诸王将帅,都不能遵守。其中最甚的,如灭宋时平 定两湖的阿里海涯,至将降民三千八百户,没为家奴,自行置吏治之,收其 租赋。虽然一二四〇年,太宗曾籍诸大臣所俘男女为民。然一二八二年,御 史台言阿里海涯占降民为奴,而以为征讨所得。世祖令降民还之有司,征讨 所得,籍其数赐臣下,则仍认俘掠所得,可以为私奴。《廉希宪传》说他行 省荆南时,令凡俘获之人,敢杀者,以故杀平民论。则当时被俘的人,连生 命也没有保障了。

北族是历代都辫发的。所以在《论语》上,已有被发左衽的话。南北朝时, 亦称鲜卑为索虏,但是自辽以前,似乎没有敢强行之于中国的。金太宗天会 七年,才下削发之令。但其施行的范围,仍以官吏为限,蒙古则不然,不论 公人私人,都要强迫剃发。其时几于举国胡化,明有天下,才把他恢复过来。 明太祖洪武元年的《实录》说 :

诏复衣冠如唐制。初,元世祖起自朔漠以有天下,悉以胡俗变易 中国之制,士庶咸辫发椎髻,深襜胡俗。衣服则为袴褶窄袖及辫线腰褶。 妇女衣窄袖短衣,下服裙裳,无复中国衣冠之旧。甚者易其姓氏,为胡 名,习胡语。俗化既久,恬不知怪。上久厌之。至是悉命复衣冠如唐制。 士民皆束发于顶……其辫发椎髻,胡服、胡语、胡姓,一切禁止……于 是百有余年胡俗,悉复中国之旧矣。

这个真要算中国人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然而明太祖虽能扫除衣冠辫发的污点,至于社会上的阶级,则初无如之何。太祖数蓝玉的罪,说他家奴数百,可见明初诸将的奴仆,为数亦不在少。 后来江南一带,畜奴的风气更盛。顾亭林《日知录》说:“江南士大夫,一 登仕籍,投靠多者,亦至千人,其用事之人,主人之起居食息,出处语默, 无一不受其节制。有王者起,当悉免为良,而徙之以实远方空虚之地。则豪 横一清,四乡之民,得以安枕 ;士大夫亦不受制于人,可以勉而为善。政简 刑清,必自此始。”可以想见这一班人倚势横行,扰害平民的行径。然亦明朝的士大夫,居乡率多暴横,所以此辈有所假借。明朝士大夫,暴横最甚的, 如梁储的儿子次摅,和富人杨端争田,至于灭其家,杀害二百余人,王应熊 为宰相,其弟在乡,被乡人诣阙击登闻鼓陈诉,列状至四百八十余条,赃至 一百七十余万。温体仁当国,唐世济为都御史,都是乌程人。其乡人为盗于 太湖的,至于以其家为奥主,都是骇人听闻的事。这大约仍是元代遗风。因 为当时劫于异族的淫威,人民莫敢控诉。久之,就成为这个样子了。清朝管 束绅士极严,虽说是异族人据,猜忌汉人,要减削其势力,而明代绅士的暴 横,亦是一个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