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室之先,是隋、唐时的黑水靺鞨。渤海盛时,靺鞨都役属于他。渤海亡后,改称女真。在混同江以南的,系辽籍,谓之熟女真。以北的不系籍,谓之生女真。金朝王室的始祖,是高丽人,名函普。入居生女真的完颜部。劝解部人和他部的争斗,娶其六十未嫁之女,遂为完颜部人。生女真程度,本来很低,函普以高丽的文化教导之,才渐次开化。函普的曾孙献祖,徙居安出虎水,始筑室,知树艺。其子昭祖,渐以条教,统辖诸部。昭祖耀武,至于青岭、白山,入于苏滨、耶懒之地。至其子景祖,则统门、五国诸部,亦来听命。女真民族,渐有统一之望了。景祖始受辽命,为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其三子世祖、肃宗、穆宗,相继袭职。以至于世祖之子太祖。遂有叛辽之举。
女真人虽甚野蛮,然自渤海立国以来,业已一度的开化。更加以高丽人的启发,遂渐起其民族自负之心。当这时候,女真人的强悍,非辽人所能敌,女真人亦自知之。特苦于部族众多,势分而弱,不足以与辽敌。从景祖以来,诸部渐次统一,而金朝人的欲望,亦渐次加大。刚又遇着天祚帝的荒淫,年年遣使到海上去求海东青,骚扰无所不至,为诸部族所同怨。金太祖遂利用之以叛辽。金太祖的叛辽,事在一一一四年。兵一举而咸州、宁江州、黄龙府,次第陷落。天祚帝本是个不懂事的,得女真叛信,立刻自将大兵去征讨。兵未全到,闻后方有人叛乱,又忽遽西还。其兵遂为金人所袭败。东京亦陷落。天祚帝忽又把金事置诸度外,恣意游畋。而遣使与金议和。迁延不就。至一一二一年,金太祖再进兵,遂陷辽,上京。旋辽将耶律余睹来降。金人用为向导,中京、西京,又次第陷落。南京拥立秦晋国王淳,亦不能自立。而宋人夹攻之兵又起。
宋和辽夏的关系
宋自仁宗以前和辽、夏的关系,已见。神宗时,对辽还保守和平,对夏则又开兵衅。夏元昊死于一〇五一年,子谅祚立。十六年而死。子秉常立,年方三岁。是年,宋鄜州将种谔袭取绥州。明年,为神宗元年,夏人请还前此所取塞门、安远两寨。以换取绥州。神宗许了他。而夏人并无诚意。于是改筑绥州,赐名绥德。又进筑了许多寨。夏人遂举兵来犯。神宗用韩绛、种谔,以经营西边,迄不得利。而开熙河之议起。熙河是现在甘肃南部之地。唐中叶后,为吐蕃所陷。后来虽经收回,而蕃族留居其地的很多。大的数千家,小的数十百家为一族。其初颇能助中国以御西夏,后来亦不免有折而入之的。神宗时,王韶上平戎之策。说欲取西夏,必先复河湟。王安石主其议,用为洮河安抚使。王韶就把熙、河等州,先后恢复,建为一路。时在一〇七三年。其后八年,有人说秉常为其母所囚。神宗乃发兵五路,直趋灵州。未能达到。明年,给事中徐禧城永乐,又为夏人所败。这两役,中国丧失颇多。一〇八六年,为哲宗的元年。是岁,秉常死,子乾顺立。来归永乐之俘。当时执政的人,不主张用兵,就还以神宗时所得的四个寨。而夏人侵寇仍不绝。于是诸路同时拓地进筑。夏人国小,不能支持,乃介辽人以乞和。一〇九九年,和议成。自此终北宋之世,无甚兵爨。
天下事最坏的是想侥幸。宋朝累代,武功虽无足称,以兵力论,并不算薄。然而对辽终未敢轻于启衅。实以辽为大国,自揣兵虽多而战斗力实不足恃之故。徽宗时,民穷财尽,海内骚然。当时东南有方腊之乱。虽幸而打平,然而民心的思乱,兵备的废弛,则已可概见了。乃不知警惕,反想借金人的力量,以恢复燕云,这真可谓之“多见其不知量”了。宋朝的交通金人,起于一一一八年。所求的,为石晋时陷入契丹故地。金太祖答以两国夹攻,所得之地即有之。一一二二年,童贯进兵攻辽,大败。是岁,辽秦晋国王淳死。
辽人立天祚帝次子秦王定。尊淳母萧氏为太后,同听政。辽将郭药师来降。童贯乘机再遣兵进攻,又败。贯大惧,遣使求助于金。于是金太祖从居庸关而入,攻破燕京。辽太后和秦王都逃掉。明年,而金太祖死,弟太宗立。是时,辽天祚帝尚展转西北。传言夏人将遣兵迎致。金人分兵经略。夏人亦称藩于金。至一一二五年,而天祚帝卒为金人所获。辽朝就此灭亡。宋朝去了一个和好百余年的契丹,而换了一个锐气方新的女真做邻国了。
以契丹的泱泱大风,而其灭亡如此之速,读史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然而这亦并无足异。原来契丹的建国,系合三种分子而成:即(一)部族,(二)属国,(三)汉人州县。(二)、(三)的关系,本不密切。便(一)也是易于土崩瓦解的。国民没有什么坚凝的团结力,仅恃一个中心人物,为之统驭;这个中心人物而一旦丧失,就失其结合之具;一遇外力,立即分崩离析,向来的北族,本是如此的,契丹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当金人初起兵时,其意至多想脱离辽人的羁绊,而自立一国。说这时候,就有灭辽的思想,是决无此理的。辽人的灭亡,全是自己的崩溃。在金人,只可谓遭直天幸。然而虽有如此幸运,而灭辽之后,全辽的土地,都要经营,也觉力小而任重,有些消化不掉了。所以燕云的攻克,都出金人之力,而仍肯以之还宋。但是金人此时,亦已有些汉人和契丹人,代他谋划了。所以其交涉,亦不十分易与,当时金人提出的条件是:燕京之得,全出金人之力,所以应将租税还给金人。营、平、滦三州,都非石晋所割,所以不能还宋。交涉久之,乃以宋岁输金银、绢各二十万两、匹,别输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的条件成和。于是燕云之地,金人都次第来归。平心而论,以这区区的代价,而收回燕云十六州,如何不算是得计?然而营、平、滦三州的不复,却不但金瓯有缺,而且是种下一个祸根。这不得不怪交涉的人的粗心,初提条件时,连这一点都不曾想到了。于是金人以平州为南京,命辽降将张觉守之。金人这时候,所有余的是土地,所不足的是人民。尤其是文明国民,若把他迁徙得去,既可免土满之患,又可得师资之益,真是一举两得。于是还宋燕京之时,把人民都迁徙而去,只剩得一个空城。宋人固然无可如何。而被迁徙的人民,颠沛流离,不胜其苦。路过平州,乃劝张觉据城降宋。张觉本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就听了他们的话。而宋朝人亦就受了他。等到金人来攻,张觉不能守,逃到燕山。金人来质问,宋人又把张觉杀掉,函首以畀金。徒然使降将离心,而仍无补于金人的不满。一一二五年,金人遂分两道入寇。
宋和金的关系
当时的宋朝,万无能抵敌金人之理。于是宗望自平州,宗翰自云州,两道俱下。宗翰之兵,为太原张存纯所扼。而宗望陷燕山,渡黄河,直迫汴京。徽宗闻信,先已传位于钦宗,逃到扬州。金兵既至,李纲主张坚守。宋人又不能始终信用。宋朝的民兵,本来有名无实。募兵当王安石时,业已裁减。蔡京为相,又利用其阙额,封桩其饷,以备上供。这时候,不但有兵而不可用,亦几于无可用的兵。到底陕西是多兵之地,种师道,姚古,又算那方面的世代将家,先后举兵入援。然亦不能抵抗。不得已,乃以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宋主尊金主为伯父;宋输金金五百万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表段百万匹;以亲王宰相为质的条件成和。旋括京城内金二十万两,银四十万两,交给金兵。金兵才退去。这是一一二六年的事。此时宗翰还顿兵太原,听得这个消息,也差人来求赂。宋人说既已讲和,如何又来需索?不给。宗翰大怒。分兵攻破威胜军、隆德府。宋人以为背盟,遂诏三镇固守。又把金朝派来的使臣萧仲恭捉起来。这萧仲恭,是辽之国戚。急了,要想脱身之计。乃假说自己亦故国之思,能替宋朝招降耶律余睹。宋朝人信了他,给以蜡书。仲恭到燕山,便把蜡书献给宗望。于是宗望、宗翰,再分兵南下。此时太原已陷,两路兵都会于汴京。京城不守,一一二七年,徽、钦二宗及后妃、太子、宗室诸王等,遂一齐北狩。金人立张邦昌为楚帝。
此时只有哲宗的废后孟氏,因在母家,未被掳去。兵退之后,张邦昌乃让位,请她出来垂帘,立高宗为皇帝。即位于归德。
高宗初即位时,用李纲为相,命宗泽留守汴京。二人都是主张恢复的。然而当时北方的情势,实在不易支持。于是罢李纲,而用汪伯彦、黄潜善。高宗南走扬州。这时候,宋使王师正请和于金,又暗中招谕汉人和契丹人,为金人所发觉。于是宗望、宗翰,会师濮州。遣兵南下。高宗逃到杭州。金人焚扬州而去。这是一一二九年的事。未几,金宗弼又率兵渡江。陷建康,自独松关入,陷杭州,高宗先已逃到明州。金兵进逼,又逃入海。金人以舟师入海追之三百里,不及,乃还。宗弼聚其掳掠所得,自平江北还。韩世忠邀击之于江中。相持凡四十八日,宗弼乃得渡。自此以后,金人以“士马疲敝,粮储未丰”,不再渡江,宋人乃得偏安江南。然而东南虽可偷安,西北又告紧急。当宗翰与宗望会师时,曾遣娄室分兵入陕西。宋人则以张俊为京湖川陕宣抚使。俊以金兵聚于淮上,出兵以图牵制。而宗弼渡江之后,亦到陕西参战。两军会战于富平,宋兵大败。陕西之地多陷。幸而张俊能任赵开以理财,又有吴玠、吴璘、刘子羽等名将,主持军事,总算把四川保全。
这时候,宋人群盗满山。自一一二九年之后,金人不复南侵,乃得以其时平定内乱。而金人亦疲敝已极。于是立宋朝的叛臣刘豫于汴京,国号为齐,畀以河南、陕西之地。想借为缓冲,略得休息。而刘豫又起了野心,想要吞并江南。屡次借兵于金以入寇。又多败衄。至一一三七年,遂为金人所废。先两年,金太宗死了,熙宗继立。挞懒专权用事。当金人立张邦昌时,秦桧为御史大夫,上状于金人,请立赵氏之后。为金人所执。金太宗以赐挞懒。后来乘机逃归。倡言要“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天下才得太平。高宗用为宰相。至此,遣使于金,请将河南陕西之地相还。挞懒答应了。一一三八年,遂以其地来归。明年,挞懒以谋反伏诛。宗弼入政府。金朝的政局一变。和议遂废。宗弼和娄室,再分攻河南、陕西。此时宋朝的兵力,已较前此略强。而宗弼颇有轻敌之意。前锋至顺昌,为刘琦所败。岳飞亦自荆襄出兵,败金人于郾城。吴璘亦出兵收复陕西州郡。而秦桧主和议,召诸师班师。一一六〇年,以下列的条件成和: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为界。宋称臣于金,宋岁输金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
宋南渡以后之兵,以韩、岳、张、刘为大。四人在历史上,都号称名将,而且都是我国民族的英雄。可惜刘光世死后,其兵忽然叛降伪齐,留下韩世忠、岳飞、张俊之兵,号为三宣抚司。秦桧与金言和,乃召三人论功,名义上虽各授以枢府,而实际上则罢其兵柄。未几,岳飞被害,韩世忠骑驴湖上,亦做了个闲散的军官了。于是诸军虽仍驻扎于外,而改号为某州驻扎御前诸军,直隶中央,各设总领,以司其饷项。
和议成后八年,金熙宗被弑,海陵庶人立。先迁都于燕,后又迁都于汴。一一六〇年,发大兵六十万入寇。才到采石,东京业已拥立世宗。海陵想尽驱其兵渡江,然后北还。仓猝间,为虞允文所败。改趋扬州,为其下所弑。金兵遂自行撤退。一一六二年,高宗传位于孝宗。孝宗是有志于恢复的。任张俊为两淮宣抚使。张俊使李显忠等北伐,大溃于符离。一一六五年,和议复成。宋主称金主为伯父。岁币银、绢各减五万。地界则如前。
金世宗时,是金朝的全盛时代。当海陵时,因其大营宫室,专事征伐,弄得境内群盗蜂起,世宗为图镇压起见,乃将猛安、谋克户移入中原,夺民地以给之。于是女真人的村落,到处散布,中国人要图反抗更加不容易了。然而金朝的衰弱,亦起于此时,诸猛安、谋克人,都惟酒是务,“有一家百口,垅无一苗”的。既失其强悍之风,而又不能从事于生产,女真人就日趋没落了,然而还非宋人所能侮。
宋孝宗亦以生时传位于光宗,光宗后李氏,与孝宗不睦;光宗又有疾,因此定省之礼多阙。群臣以为好题目,群起谏净。人心因之颇为恐慌。一一九四年,孝宗崩。光宗因病不能出。丞相赵汝愚,乃因门使韩侂胄,请命于高宗的皇后吴氏,请其出来主持内禅之事,光宗遂传位于宁宗。宁宗立后,韩侂胄亦想专权,而为赵汝愚所压。乃将汝愚挤去。朱熹在经筵,论其不当。侂胄遂将朱熹一并排斥。此时道学的声势正盛,侂胄因此大为清议所不与。要想立大功以恢复名誉。当光宗御宇之日,亦即金章宗即位之年。章宗初年,北边仍岁叛乱,河南、山东,又颇有荒歉。附会韩侂胄的人,就张大其辞,说金势有可乘。韩侂胄信了他。暗中豫备。至一二〇六年,遂下诏伐金。开战未几,到处皆败。襄阳、淮东西,失陷之处甚多。侂胄复阴持和议。金人复书,要斩侂胄之首。侂胄大怒,和议复绝。而宁宗的皇后杨氏,和侂胄有隙,使其兄次山和礼部侍郎史弥远密谋,诱杀侂胄,函首以畀金,和议乃成。岁币增为三十万两匹。时为一二〇八年。明年,金章宗死,卫绍王立,而蒙古兵亦到塞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