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尾狗:农村少年底层生存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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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生产(3)

我不记得他在场。为我爸收拾肠子的是我姥爷。可我舅舅的回忆真实无比,这些生动的细节让我对自己的记忆几乎产生了怀疑——一个家族的历史,也变得不那么可信了。

冯爱兰她妈生冯爱民那年正赶上伏天,村里的狗都吐着舌头趴在阴凉里,哪怕心怀叵测的人来了也懒得叫唤一声。我那个病恹恹的舅妈正昏昏沉沉地睡着,我舅舅也躺在一边,但凉席被他的后背烤得发烫,仿佛睡在火炕上。

他被热醒了,就爬起来走到外屋的水缸舀水喝,驴一样把水灌入喉咙,他又舀了一瓢水来到院子里的槐树下,弯下腰,把那瓢水浇在头顶。直起身时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声音短促而尖厉,却足以穿透这个村庄里板结的空气,惊醒这个村子里所有正在午睡的人。

我妈抱着我来到冯臭子家的院子里,确切地说,这个院子那时候叫冯爱兰家。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敢肯定有关那年夏天的记忆来自别人的讲述还是自己亲眼所见,但是我能够清晰地复原起冯臭子出生时的场景,就像是电影,而且是彩色的、立体的,还有一股屎尿的刺鼻臭气飘浮在我脑子里。这个叫冯爱民的孩子后来成了我童年时期的玩伴,他虽然比我小将近两岁,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日后成为我第一位性启蒙老师。事实上,冯臭子他娘的身体是我来到人世后看到的第一个成年女人的身体,这个女人的□□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美妙的记忆,布满条纹的松弛肚皮与血肉模糊的产道以及浮肿、青紫的大腿和脚踝,与我日后在人体摄影画册甚至黄色录像中见到的女人简直不是同一物种。

这个强壮的产妇在二十多年前生下了冯爱兰,此后很久都再未怀孕。大约一年前,一个叫花子在她家讨了两个玉米面饼子和一碗水,作为报答,叫花子把一颗用三层锡纸包着的药丸送给了冯爱兰她娘。后来村子里的老人说,冯爱民她娘按照叫花子教给她的使用方法,在和冯爱民他爹行房前,把药丸剥开送入下体深处,然后在臀部垫上两个枕头,等觉着里面像有把火烧起来的时候,轮到冯爱兰他爹出场,开始制造子嗣的运动。两个月后,一个将被命名为冯爱民的胚胎出现在女人的子宫里。

我妈说,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曾到冯家打听,他很想知道这颗药丸的成分,可是冯爱兰的爹娘坚决否认了叫花子和那粒药丸的存在。因为,假如这确有其事的话,这家人将背上传播封建迷信的罪名。这对憨厚的农民夫妇曾被他们当公社书记的女儿警告过:“你们再这

么说,我这个书记就当不成了,还得把你们俩抓起来!”

在我舅舅听到那声尖叫前大约五分钟,这个高龄产妇从溽热难耐的屋子里捧着肚子一溜小跑来到茅房,当她把一泡热尿射入茅坑后,一个粉红色的、沾满胎脂和羊水的肉团随之从产道内滑脱,女人本能地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根滑溜溜的脐带,一个新生的婴儿坠入茅坑。这时,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最终把我父亲和舅舅以及我母亲,还有其他看热闹的人统统召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