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考,数学试卷发下来,我发觉多数题都有些难,但少部分题却能做到。我费尽心力,解答了一部分题。
直到打铃。试卷还有几个题空着。我知道这门课考得不理想,而其他许多的考生,数学试卷几乎未动笔。
考过数学,下午剩下历史考试。这门课题不深,我感到做得亦很顺手。
整个科目考完,我感觉除了数学之外,其它各科考得还都顺手。
但是,在这众多的考生中竞争,我的分数能否上录取线,我自己还没一点把握。
当晚考毕,在回家的路上,众考生还在起劲地谈论,老鑫,老润和老龙三位考生依然眉飞色舞。他们都各自估计考得不错,更多的考生则觉考得不好,情绪不高。我亦为数学考得差而颇觉遗憾。
回到家,即耐心等待考试消息。约过了一个多月后,有天晚上我正收听广播,忽听公社播音员播送了一个重要通知,内容是请4名上录取分数线的考生到县高考体检站进行体检。这四名考生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我,其余三名有一个理科考生,2个中专考生。听到这个消息,当晚我激动得彻夜难眠,全家人也为此信息而高兴万分。
第二天一早,我即兴冲冲搭乘一辆拖拉机到了县城。体检站设在县幼儿园内。在这里我碰到了几个老同学。他们的心情同样都很激动。因为这次全县考文科的大专学生仅通知了6人体检。差不多近500人才有一人上了录取分数线,可见我们这几名上线的大专考生是多么幸运。但是,分数线上了录取线,剩下还有两关:体检和政审。体检这一关搞得很严格。我们一个个体检者脱光了衣裤,在室内由体检医生目测验查。然后是五官科、内科、外科,一关一关都查得很仔细。
我在两个关口出了点麻烦,一是摸肝脾,医生说肝偏大了一指,二是量血压时,由于我很紧张,血压老偏高达140。后来又复查数次,总算降到了138。许多人为降压吃了醋。作完体检,我又赶回公社,按照要求填写了一张政审表格。上面要求大队、公社签署推荐意见,我很担心这大队公社政审推荐关难过,因为我的社会关系严重,过去我上高中大队就未同意,现在能同意推荐我上大学吗?虽然有些担忧,我还是心情激动地找到了大队刘支书家里。我把表格递给刘支书说:“我的分数上了线,现在就看基层推荐的意见了。你看能不能给我签一下。”
刘支书接过去看了看道:“没问题,我给你签!”
我没有料到这次他很慷慨爽直地就给我签了一段话,内容大意是我回乡几年来表现很突出,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改造世界观肯下功夫,特同意推荐上大学。
刘支书填写的这段推荐意见令我十分感动,看来我这几年在农村的苦干实干没有白费,能得到大队领导对我的这段中肯评价,我感到十分的荣幸!
到大队签署了推荐意见,接着,我又到公社去签署意见。公社办公室的喻秘书是个女干部,她写得一手好字,人也十分和善。在看过我的表格后,她当即也认真写了10多句话,大意说我的政治表现好,在农村劳动有苦干实干精神,才华也突出,公社同意推荐。
大队与公社的推荐意见就是这样顺利过关了,签完这两处意见,我心情十分高兴,此表政审,现在就看县招生办和自治州招生办的意见了。我自认为基层关通过了。上一级机关大概不会出麻烦吧!抱着这样一种侥幸的期望,我把政审表交给了公社中学招生办。同时又将自己的志愿填了北京大学哲学系、复旦大学新闻系、湖南师范院校中文系三处地方,同时还说明了服从分配,这张表由公社送上县去后,我就回到家里开始期盼取录的消息了,为了使上级招生办和录取学校更了解自己。我又按照报上登载的文件精神,将自己前几年所学的5个学马列毛着的笔记本和数十篇报上发表的文章用包裹包好,从邮局寄给了省招生办。
作完这一切努力后,我便耐心地关注着录取信息。一月、二月过去了,我象盼星星盼月亮一般,一直都没有盼到片言只字。又过了一段后,全县第二批通知体检的大中专生的录取都通知了,我却仍无丝毫消息。眼看着那些已被录取的学生都陆续去了学校报名,我不禁心急如焚。
在县邮电局,我曾几次去询问,有无我的取录信函,答复没有看到。县招生办的录取喜讯张贴了几批,亦不见我的名字。我于是决定到省招生办去跑一趟,问一下。
从我所在的县城到省城长沙,路途有400余公里,我长到20多岁,还从未出过县城,现在我下决心只身闯省城。由于县里没有直通长沙的车,我辗转到大庸买了张去长沙的长途车票。2天后我顺利来到长沙,先在河西荣湾镇找了个旅社住下,第二天清早,天下了小雨,乘公共汽车到了坡子街省第六招待所。省招生办与各校录取人员均住在这里。在走廊上到处东张西望,见那些办公房多数还关着,大约还没几个来上班,我亦不知该找哪个办公室才能打听到准确信息。正踌躇间,走廊上走来一位手执雨伞,脚穿半统鞋,头上剪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我便冒昧地开口问道:“同志,我有个事向您打听一下,可以吗?”
“什么事?”她看着我站住了。
“我是桑植县的一个文科考生,这次第一批通知上了录取分数线,县里让我参加了体检,但我至今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想问一下情况。”
“嗯,录取的事现在都基本结束了。”那女人有些同情地又说;“你的考号是多少?是桑植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是桑植一中毕业的学生,是在桑植四中考点考试的,考号在这里。”我把准考证递给了她。
“你填的志愿是哪些学校?”
“我只填了北大、复旦和湖南师院三所学校。”
“我就是湖南师院的,录取档案好象没看到过你的名字。你填过服从分配吗?”
“填过!”我肯定地说。
“我帮你问一下情况吧,你在这等着。”她随即拿着我的准考证走到走廊另一头的一间办公室,进去约10来分钟后,就走出来告诉我道:“你的档案没送上来,这里无法查到。”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感到大吃一惊。
“你们县里和地区没有呈送上来,详细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天哪!县里和州里为何要卡我呢?”我感到非常吃惊非常气愤又无可奈何。
告辞了那位女同志,我痛苦万分地一面走,一面上了街,在熙攘的人群中,我茫无目地的穿行着。过了约一小时,我步行到了湘江桥头。伏在栏杆伫立,见那浑黄的湘江水,汹涌着直向前翻腾,此时此刻,遭受了巨大打击的我,恨不得一头跳进湘江了此一生,然而纵然失败了,我也不甘就此绝望,我不信命运就永远这样残酷!我要再考一次。
想好了自己继续奋斗的目标,我就义无反顾地当即坐车返回了家乡,在桑植四中报名参加了复读班学习。第二年,即1978年7月初,恢复高考后的全国第二次高考又开始了。这一次报名的考生比七七届还多。因为考生对象的范围进一步放宽了。文化大革命以来,包括最早的六六至六八届的老三届毕业生,年纪大都是三十多岁的知青,此次全部可以参考。
比较起七七年,七八年的高考进一步突破了多年来的左倾路线的框框,政策上终于彻底松了绑。此次录取新生,虽然仍要征求基屋单位意见,但这似乎只能作一般的参考,而不会再成为考生录取的桎梏了。就是在这样的大政治背景下,我赶上了这高考的末一趟车。在报过名后,认真作了各种考前准备。由于考生多,考场不足,我这一次考试就被编排到了瑞塔铺区完小内。
瑞塔铺区完小的地点座落在一座小山包上,临考的那两日,开头一天天气还不错。我感觉语文、政治、历史都考得很顺利,数学比上一年考得好。但考地理的时候,一道15分的问答却将我拦住了。我思考了良久,仍得不出有把握的答案。正在我冥思苦想之时,红山包上忽然起风了。一阵狂风吹来,我的地理试卷一下被吹到了地下,这兆头似乎有点不利哩!我心情紧张地拾起卷子,用手在桌上压住,也未再作多推敲,就依自己的见解将那道问答勉强做完了。
后来走出考场,和同学一对答案,方知自己错了一个大题,起码得扣15分。为此我后悔不迭。假如这道题我再好好想想,是不应该弄错的,因为这样的题目我平时能做得到,考试由于紧张的缘故,我未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但是,综观5科考试,我对上分数线仍然充满期望。果然,不久录取分数线公布了,我的5门科目成绩总分为336.2分。离重点大学录取分数差3%8分,只能录取一般普通的本科院校。我对自己考出这个成绩不甚满意。我想,假如那道15分的地理题不错,我的分数就会远远超过重点大学分数线,还有数学,只考了40分,这都是令我很遗憾的地方。
不过,我毕竟又考上了分数线,这个成绩令许多人艳羡。因为,在全县范围内,达到文科大专院校录取分数线的人不到10人。而全国参考的人中,大学生的录取一千个仅能取4个。
分数公布后,我又象上一次一样被通知到县里参加了体检。有了上一次的体检经验,这一次我对每个科目的检查都注意看了结果。但内科检查时,对于肝脾的情况,主检医生却坚持不肯让我看。这位医生姓刘,性情怪僻,稍微问他即不耐烦。结果,我问了数次,最后还是没有弄清。
体检完毕,我又接着填写政审表格和取录志愿。吸取上一年志愿填得过高的教训,此次我只填了几所普通高等院校,并且将设在自治州首府的吉首大学填到了前面,最后又申明“服从分配”。
我的政审表中,公社与大队的推荐意见这次是由公社统一填的,也没遇到什么阻碍。
填完表后,我在家约摸又劳动了一个多月,到九月初,录取消息终于传来了,据县招生办透露,我被吉首大学中文系录取!得到这一消息后,我们全家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中。为把录取通知拿到手,姐姐和姐夫在县城邮电局找到一位熟人,天天帮我守候录取信函,有一天,我终于从这位邮电员手中提前将录取信函取到了手。
捧着这封信函,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多年来,我梦寐以求的上大学心愿,今日终于实现了!为了这一美丽的心愿,我付出过多大的代价啊!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回乡锻炼,这中间的每一步路子,都浸透着我的艰难跋涉的痕迹。我从小时刚懂事起,就深深感受到了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里,政治上受人歧视的滋味!似乎永远也抬不起头来,我自小的性格也被人为地扭曲了,“想从农村奔出去工作,这辈子别做梦!”生产队曾有出身好的人给我下过这样的断定。
然而,今天我却凭着自己的努力奋斗,终于走出了故乡这块狭小的土地。实践说明,一个人在艰难的环境下,只要树立信心,坚定志向,不性挫折,不怕苦累,始终不谕肯向着大的目标努力奋进,那美好的理想就一定能实现!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我久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全家人也都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此后的日子里,我在家好好休息了几天,接着到大队转了户口,到粮店转了粮食关系。同时,我又到双溪桥去看望了外婆一趟。已80多岁的外婆听说我考上了大学。将我的手拉着,激动得双眼直流泪:“要是你娘在呀,那就好了!晓得你考起了大学,她也能享福哒!”外婆每次见了我们几个外甥,都要这样念叨我母亲,我母亲是她的独生女儿,是她最看重的孩子,可惜,母亲却太早地离开了我们。外婆一提起她,就流泪不止,此刻,我亦为母亲不能看到我今天的出息而感到极大的悲痛!
从外婆家回来,我就着手上大学去报到的准备了。二哥为我转户口忙来忙去,大哥从学校赶回来,一再叮嘱我到学校要继续努力学习,为全家争光!三哥从遥远的湖北农场给我寄了一个笔记本,热情洋溢地写了好几封信表示祝贺。大队刘支书到我家表示真诚祝贺,生产队许多邻居乡亲都纷纷到我家看望祝福我。大嫂二嫂为我上学去准备了不少好吃的食物。父亲在家里为我细心操劳,每天都象过节似的给我弄最好的饭菜。庆立在我上学前,还特意到我家来,给我10元钱资助我上学。姐姐也为我准备了一笔路费,同时为我买了一套新衣。我把母亲的一口木箱拿出来,将自己在农村劳动穿得最久的那套家机织布衣放进箱子,准备作永久的保存,我想用这套衣服作纪念,提醒自己永葆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
1978年10月初,一个洒满阳光的早晨。我在父亲和二哥的陪伴下,来到门前的公路上拦住了一辆客班车。父亲和二哥帮我把一口小木箱和一床棉被送上车去,我就坐在前排的一个空座上,把头伸出窗外,与父亲、二哥作了告别,与家乡作了告别!
司机启动马达,飞快向前开去。我的心伴随着这车轮的转动,飞向了那遥远的高等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