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水浒传(下)(中国古典四大名著)
13794300000007

第7章 李逵打死殷天锡柴进失陷高唐州(1)

诗曰:

缚虎擒龙不偶然,必然妙算出机先。

只知悻悻全无畏,讵意冥冥却有天。

非分功名真晓露,白来财物等浮烟。

到头搅扰为身累,辜负日高花影眠。

话说当下朱仝对众人说道:“若要我上山时,你只杀了黑旋风,与我出了这口气,我便罢。”李逵听了,大怒道:“叫你咬我鸟!晁、宋二位哥哥将令,干我屁事!”朱仝怒发,又要和李逵厮拼。三个又劝住了。

朱仝道:“若有黑旋风时,我死也不上山去!”柴进道:“恁地也却容易,我自有个道理,只留下李大哥在我这里便了,你们三个自上山去,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朱仝道:“如今做下这件事了,知府必然行移文书去郓城县追捉,拿我家小,如之奈何?”吴学究道:“足下放心,此时多敢宋公明已都取宝眷在山上了。”朱仝方才有些放心。柴进置酒相待,就当日送行。三个临晚辞了柴大官人便行,柴进叫庄客备三骑马,送出关外。临别时,吴用又吩咐李逵道:“你且小心,只在大官人庄上住几时,切不可胡乱惹事累人。待半年三个月,等他性定,却来取你还山,多管也来请柴大官人入伙。”三个自上马去了。

不说柴进和李逵回庄,且只说朱仝随吴用、雷横来梁山泊入伙。行了一程,出离沧州地界,庄客自骑了马回去,三个取路投梁山泊来,于路无话,早到朱贵酒店里。先使人上山寨报知。晁盖、宋江引了大小头目,打鼓吹笛,直到金沙滩迎接。一行人都相见了,各人乘马回到山上。大寨前下了马,都到聚义厅上,叙说旧话。朱仝道:“小弟今蒙呼唤到山,沧州知府必然行移文书去郓城县捉我老小,如之奈何?”宋江大笑道:“我叫长兄放心:尊嫂并令郎已取到这里多日了。”朱仝又问道:“现在何处?”宋江道:“奉养在家父太公歇处,兄长请自己去问慰便了。”朱仝大喜。宋江着人引朱仝直到宋太公歇所,见了一家老小并一应细软行李。妻子说道:“近日有人赍书来说,你已在山寨入伙了,因此收拾,星夜到此。”朱仝出来拜谢了众人。宋江便请朱仝、雷横山顶下寨,一面且做筵席,连日庆贺新头领,不在话下。

却说沧州知府至晚不见朱仝抱小衙内回来,差人四散去寻了半夜。

次日,有人见杀死在林子里,报与知府知道。府尹听了大怒,亲自到林子里看了,痛哭不已,备办棺木烧化。次日升厅,便行移公文,诸处缉捕,捉拿朱仝正身。郓城县已自申报朱仝妻子挈家在逃,不知去向,行开各州县,出给赏钱捕获。不在话下。

只说李逵在柴进庄上,住了一月之间,忽一日见一个人赍一封书,急急奔庄上来。柴大官人却好迎着,接书看了,大惊道:“既是如此,我只得去走一遭。”李逵便问道:“大官人,有甚紧事?”柴进道:“我有个叔叔柴皇城,现在高唐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老婆兄弟殷天锡那厮来要占花园,怄了一口气,卧病在床,早晚性命不保。必有遗嘱的言语吩咐,特来唤我。想叔叔无儿无女,必须亲身去走一遭。”李逵道:“既是大官人去时,我也跟大官人去走一遭,如何?”柴进道:“大哥肯去时,就同走一遭。”

柴进即便收拾行李,选了十数匹好马,带了几个庄客。次日五更起来,柴进、李逵并从人都上了马,离了庄院,望高唐州来。在路不免饥餐渴饮,夜宿晓行。

来到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马,留李逵和从人在外面厅房内,柴进自径入卧房里来。看视那叔叔柴皇城时,但见:面如金纸,体似枯柴。悠悠无七魄三魂,细细只一丝两气。牙关紧急,连朝水米不沾唇;心膈膨脝,尽日药丸难下腹。隐隐耳虚闻磬响,昏昏眼暗觉萤飞。六脉微沉,东岳判官催使去;一灵缥缈,西方佛子唤同行。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卢医难下手。

柴进看了柴皇城,自坐在叔叔卧榻前,放声恸哭。皇城的继室出来劝柴进道:“大官人鞍马风尘不易,初到此间,且省烦恼。”柴进施礼罢,便问事情。继室答道:“此间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马,是东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倚仗他哥哥势要,在这里无所不为。带将一个妻舅殷天锡来,人尽称他做殷直阁。那厮年纪却小,又倚仗他姐夫高廉的权势,在此间横行害人。有那等献勤的卖科,对他说我家宅后有个花园水亭,盖造得好。那厮带将许多诈奸不及的三二十人,径入家里,来宅子后看了,便要发遣我们出去,他要来住。皇城对他说道:‘我家是金枝玉叶,有先朝丹书铁券在门,诸人不许欺侮,你如何敢夺占我的住宅?赶我老小那里去?’那厮不容所言,定要我们出屋,皇城去扯他,反被这厮推跌殴打,因此受这口气,一卧不起,饮食不吃,服药无效,眼见得上天远人地近。今日得大官人来家做个主张,便有些山高水低,也更不忧。”柴进答道:“尊婶放心,只顾请好医士调治叔叔,但有门户门户:官司衙门。这里指诉讼、官司,小侄自使人回沧州家里去取丹书铁券来和他理会。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怕他!”继室道:“皇城干事全不济事,还是大官人理论得是。”

柴进看视了叔叔一回,却出来和李逵并带来人从说知备细。李逵听了跳将起来,说道:“这厮好无道理!我有大斧在这里,叫他吃我几斧却再商量!”柴进道:“李大哥,你且息怒。没来由和他粗卤做什么?他虽是倚势欺人,我家放着有护持圣旨护持圣旨:皇帝发给的保护令。这里和他理论不得,须是京师也有大似他的。放着明明的条例,和他打官司。李逵道:“条例,条例!

若还依得,天下不乱了!我只是前打后商量。那厮若还去告,和那鸟官一发都砍了!”柴进笑道:“可知朱仝要和你厮拼,见面不得!这里是禁城之内,如何比得你山寨里横行?”李逵道:“禁城便怎地!江州、无为军偏我不曾杀人?”柴进道:“等我看了头势,用着大哥时,那时相央。无事只在房里请坐。”正说之间,里面侍妾慌忙来请大官人看视皇城。柴进入到里面卧榻前,只见皇城阁着两眼泪,对柴进说道:“贤侄志气轩昂,不辱祖宗。

我今日被殷天锡殴死,你可看骨肉之面,亲赍书往京师拦驾告状,与我报仇,九泉之下,也感贤侄亲意。保重,保重!再不多嘱!”言罢,便放了命放了命:没了命,柴进痛哭了一场。继室恐怕昏晕,劝住柴进道:“大官人,烦恼有日,且请商量后事。”柴进道:“誓书在我家里,不曾带得来,星夜教人去取,须用将往东京告状。叔叔尊灵,且安排棺椁盛殓,成了孝服却再商量。”柴进叫依官制备办内棺外椁,依礼铺设灵位,一门穿了重孝,大小举哀。李逵在外面听得堂里哭泣,自己磨拳擦掌价气,问从人,都不肯说。宅里请僧修设好事功果。

至第三日,只见这殷天锡骑着一匹撺行的马,将引闲汉三二十人,手执弹弓、川弩、吹筒、气球、拈竿、乐器,城外游玩了一遭,带五七分酒,佯醉假颠,径来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马,叫里面管家的人出来说话。柴进听得说,挂着一身孝服,慌忙出来答应。那殷天锡在马上问道:“你是他家什么人?”柴进答道:“小可是柴皇城亲侄柴进。”殷天锡道:“我前日吩咐道,叫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语?”柴进道:“便是叔叔卧病,不敢移动。夜来已自身故,待断七了搬出去。”殷天锡道:“放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这厮枷号起,先吃我一百讯棍!”柴进道:“直阁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龙子龙孙,放着先朝丹书铁券,谁敢不敬?”殷天锡喝道:“你将出来我看!”柴进道:“现在沧州家里,已使人去取来。”殷天锡大怒道:“这厮正是胡说!便有丹书铁券我也不怕!左右,与我打这厮!”

众人却待动手,原来黑旋风李逵在门缝里都看见,听得喝打柴进,便拽开房门,大吼一声,直抢到马边,早把殷天锡揪下马来,一拳打翻。那二三十人却待抢他,被李逵手起,早打倒五六个,一哄都走了。

李逵拿殷天锡提起来,拳头脚尖一发上,柴进那里劝得住?看那殷天锡时,“呜呼哀哉,伏惟尚飨”。有诗为证:

惨刻侵谋倚横豪,岂知天宪天宪。

上天的律条,竟难逃。

李逵猛恶无人敌,不见阎罗不肯饶。

李逵将殷天锡打死在地,柴进只叫得苦,便叫李逵且去后堂商议。

柴进道:“眼见得便有人到这里,你安身不得了。官司我自支吾,你快走,回梁山泊去。”李逵道:“我便走了,须连累你。”柴进道:“我自有丹书铁券护身,你便快走,事不宜迟。”李逵取了双斧,带了盘缠,出后门自投梁山泊去了。

不多时,只见二百余人,各执刀杖枪棒,围住柴皇城家。柴进见来捉人,便出来说道:“我同你们府里分诉去。”众人先缚了柴进,便入家里,搜捉行凶黑大汉不见,只把柴进绑到州衙内,当厅跪下。

知府高廉听得打死了他的舅子殷天锡,正在厅上咬牙切齿忿恨,只待拿人来。早把柴进驱翻在厅前阶下。高廉喝道:“你怎敢打死了我殷天锡!”柴进告道:“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家门有先朝太祖丹书铁券,见在沧州居住。为是叔叔柴皇城病重,特来看视。不幸身故,现今停丧在家。殷直阁将带三二十人到家,定要赶逐出屋,不容柴进分说,喝令众人殴打,被庄客李大救护,一时行凶打死。”高廉喝道:“李大见在那里?”柴进道:“心慌逃走了。”高廉道:“他是个庄客,不得你的言语,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故纵他逃走了,却来瞒昧官府!你这厮,不打如何肯招?牢子,下手加力与我打这厮!”柴进叫道:“庄客李大救主,误打死人,非干我事。放着先朝太祖丹书,如何便下刑法打我?”高廉道:“丹书有在那里?”柴进道:“已使人回沧州去取来也。”高廉大怒,喝道:“这厮正是抗拒官府!左右,腕头加力,好生痛打!”众人下手,把柴进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只得招做“使令庄客李大打死殷天锡”。取面二十五斤死囚枷钉了,发下牢里监收。殷天锡尸首检验了,自把棺木殡葬,不在话下。

这殷夫人要与兄弟报仇,叫丈夫高廉抄扎了柴皇城家私,监禁下人口,占住了房屋园院。柴进自在牢中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