徂秋唐
RELUDE(序曲)每夜,老村妇起来悄悄地数着她所窖藏的金钱,而岁月乃在循环的数字中默默地消逝了。
绿小园已经有点春意了,首先是荡漾在杨柳枝头的绿雾,其次是清晨飞来的莺声;下过几阵细雨,荒坪又给涂上一层浅浅的颜色,青油油地,如沙漠上的绿洲,难道这不就是黯淡欲绝的人生里一线生机吗?
这Oasis犹如着上“煮”的绿墨,一点点大起来。
园边,郊外,枝头,墙角,现在也印上一色春痕,似舒畅而实忧郁。
岂不曾抱类似的心怀,在青春之前,愿舍戋戋生命,以追求明日的自由和幸福!
谁不爱一片茂绿呢?
向园外探首,我乃睹春意之烂漫。
落花岛落花岛是神仙的家乡。
吃的,穿的,走的,住的,全都是美丽的花瓣,因为,它们终年不停的落着,落着,落着!……
(单调的日子不分季节地流过了。)你不厌倦吗?
落花岛是神仙的家乡。
雨“予嫩芽以孕育:你却给花果以摧残了。”
听梨花低泣,使人恼一春烟雨,今夜,怕会有玄裳的燕子衔着零落的残红来入梦吧,灯影在摇动哩。
“你,把脚步放轻些!”
垂柳与白杨在春天里我爱繁枝密叶的垂柳。
试设想溪边湖畔,当黄昏推出新月,水面浮上薄雾的时候,有三两柔条,在银光里飘拂,且不说栖莺系马,曾绾住离人多少相思,只看她泪人儿似的低头悄立,恰像有一腔冤抑,待向人细诉。
你曾为她的沉默而动心吗?
在秋天里我又爱萧萧的白杨。他是个出色的歌者。风前月下,拖着瘦长的身影,似流浪的诗人,向荒原踯躅,独个儿与地下人为邻。兴来时引吭高歌,更无须竖琴洞萧,有墙下的促织与田间的络纬相和。
你不听见那曲子吗?郁勃苍凉,如猿鸣狐啼,聆余音哀转,小楼一角,正有人潸然泪下哩。
你的眼角湿了,是为了他的孤独吗?
NOCTURNE(夜曲)没有风,也不闻丝儿声音,是什么织成一片清静了?
看新月爬上桐梢,远迢迢千山无语,良夜深如许!
(暗光中有影子浮动。)夜游人在拾掉落的梦。
也许是失路的阮籍,也许是凭吊的拜伦,或者如Gickehlahn山上猎屋里老年的歌德重游旧地,披开棘箩,抱着饱经风霜的胸怀重读三十年前亲笔的题诗——流浪者之夜歌,念生命渺渺,白发的诗人泣下了。
残阳有几所败垣颓壁,矗立于夕照之中。平林又落漠了。
如回忆拖着过去的影子,如梦呓噙住往昔的豪华,西风起来,你不怀念炎炎的七月吗?
“我要替霜林挂几瓣红叶。”
你这样做了。
“还去西天涂一抹晚霞。”
你做得并不坏。
然而,人们说这是回光返照,虽然树梢屋顶,至今还留着你的足迹,可是你终究替自己的前途安排下一个寂寞的命运了,这懒懒的病色的余辉。
西风里带着孩子在傍晚的林荫路上散步,漫无目标地朝前走,也许小小的心里别有主见,我呢,我想偷片刻的闲暇以避去市的烦嚣。
斜阳拉长西风里的影子。
高林的蝉声颤抖着,似被劫持的少女嚎哭;乌鸦背载红云,一队队向蓝空打旋。是在留恋这最后的一点光呢,抑是为黄昏的到来而不安?
树梢扬起低语,而梧桐遂叶落了。
一条岔路横在我们的面前。
“向那边!”顺着孩子的手指望去,不远的所在是一条小河,衰草披岸,三两蒲柳舞着少叶的枝条,石洞桥如寂寞地凝望着的眼睛,桥边的芦苇已经头白了。我设想这里有过一个美丽的春天。
孩子从茅茸里钻出来,手里高擎着一朵晚凋的野花,高兴地跳跃着。
“你拈住一个春天了。”我脱口而出地说。
我从自己的语声里惊醒,回首四颐,季节确已消逝了。如果孩子的手里真有一个春天,那可不正是我所失去的吗?
四十三年八月二十日清白薄如纸,要擦拭肮脏,却反被肮脏擦拭。清白有些纯净粗韧如麻袋,却被老鼠咬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