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名人佳作:精美卷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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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菊说

蔡碧航

我爱秋天,是因为有菊的原故。

秋天,有着磷峋风骨的落叶乔木,把冷灰的天空撑得格外高远。

视野开阔了,心境舒爽了,再加上芦白枫红,以及一簇簇、一丛丛艳艳菊黄,简单明净的色彩,让人眼睛不觉为之灿亮。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十足是个时间的过客,漫不经心的穿越季节的回廊,无视于春天的群芳吐艳,夏日的浓丽馥郁,对什么景致都不曾认真的经心,心灵仿佛有所期待,却又未明所以。

直等到溽暑远去,秋意初透,五官便立即灵敏活跃了起来。鼻子捕捉风里稻的清香果的芬芳,眼睛目不暇给的迎接金黄淡紫,耳朵盈满秋声虫鸣,心灵也如达到了一个清平畅适的境界。

篱下的小雏菊,早在秋风刚起的时候就已开了。那一篱丝瓜,在夏天时繁盛茂密的黄花阔叶,已经枯干败落,萎萎瑟瑟的披垂着,还没来得及清除下来,小雏菊已经迫不及待的在枯枝败叶间探出头,浅笑盈盈地迎风招展了。

暮春时节种下的一畦黄菊,一畦白菊,整整齐齐的各成两路纵队排过去,都已经绽蕾含苞,将来开放了,必然会有一番“沙场秋点兵”的豪壮气派。很多人种菊,都喜欢把它养成盆植,讲究鼎式栽培,一定要把多余的枝梗蓓蕾摘去,一株只留三朵五朵,育成之后,高低有致,硕大饱满,必须竹枝铁线支撑,恰像被固定了姿态的模特儿,看着总有太多的不自然不舒坦,菊的孤傲之气拔俗之姿,也显得千篇一律了。

我喜欢看秋菊自然潇洒,生气勃发的样子,有时审视着密如麻点,占满枝枝节节的青蕾,地想掐去一些,化繁为简,留得一枝独秀;然而隐在内心深处的妇人之仁总是适时油然而生,觉得无论摘去那一枚都要心痛,仿佛听见了小蓓蕾的嘤嘤哭疼,只好纵容她们横生乱长,恣情任性的随意开放。

其实,若不以一己的偏见来界说,菊花真是宜瘦宜肥,不论一枝独秀或成群开放,都有其可赏之姿。尤其难得的是花与叶都让人喜欢,一幅古意盎然的菊图,我最爱的便是那些疏密有致的枝叶。浓淡的墨色,写出了菊的高逸,流露出隐士一般超然隽冷的气质。

菊的确是群芳中的隐士,只合开放在山野田舍间。如果要范围住一园高逸,最好是木栅短篱,在篱阴树影下,在竹篱茅舍旁,益显菊花的隐逸高洁。而不宜矗立起水泥柱,堆砌起洋灰墙,否则一园清趣,都要减色了。

很多花都可用“灿烂娇艳”来形容,她们开得缤纷热闹,开得浪漫伧俗。唯有菊花开得端雅庄重,有一种温而不炽的生命热情,也有一种寓劲节于恬淡的气度,不肯虚增一分俗艳,不肯浪博一声妄赞,更不容人亵玩轻侮。

世人爱菊,虽不分今古。但是感觉古人要心痴些。骚人墨客忆菊赏菊,写菊咏菊,重阳的菊酒菊宴,以菊瓣酿酒和菜而食,是渴盼涤洗心胸,让卑浊的臭皮囊,多少也能有一些菊的冰姿吧?

今人爱菊,却沾惹了浓厚的商场气息。菊花“不随百草出,能后百花荣”,是秋天寂寂花市里的宠儿,送礼馈赠,人情往来,甚至庆生送死,竟也要菊花折节以就,渊明有知,岂能不悲?

最恨的是贪利的花贾,用一袭黑布伪装长夜,骗得花魂焦急的挣出郁郁花黄,可怜她只牢记长夏过尽,昼短夜长,就该她出现在季节的舞台上了,却未料秋天竟会变得如此漫长,长得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孕蕾含苞,停止呕心沥血的绽放,好好的歇一口气呢?

虽然菊事不再匆匆一秋,俯仰即过,一年四季均有菊可赏,但是我总觉得在春色撩人的春天,或溽暑袭人的夏季,绝没有那种闲情逸趣来品赏菊花。

我喜欢在沁寒冷冽的秋晨赏菊。挺拔的菊姿,清芬挹露,不因夜来风霜而萎顿,清丽的花容,犹留有昨夜的一滴清露。

我也爱在秋日黄昏,氤氲的流露辉映下欣赏雏菊。

曾经读过陈幸蕙的一篇散文,她说雏菊就像一群可爱的小姐妹,舒展圆裙,携手坐在草坪上说话儿。

以后每见雏菊,就越看越像那个样儿。一群小姑娘簇拥在秋阳下的草地上,天真烂漫的娇笑着、嬉游着。风静时,感觉她们一本正经的端坐,说不出的淘气样儿,仿佛有强忍住的笑声,立刻就要爆炸开来,风起了,她们就手舞足蹈,嘻嚷暄闹个没完。

尤其走过乡下人家的矮篱外,看见白色或黄色的雏菊,成丛开放在疏篱边或斑驳的红砖土墙下,就仿佛在街角巷弄,措手不及的遇一群淘气爱笑的稚童,久不扬波的心湖,不禁为之一喜一惊,余波荡漾无已!

有一个秋日,专程去园艺中心赏菊。一簇炫目金黄从悬垂的花钵奔泻而下,百余朵金黄色小菊缀成了花的瀑布,更像突然开展的孔雀彩屏,在秋阳映照下,熠耀生辉。如果把它像头纱一般,戴在幸福满盈的新娘头上,不知将会增添多少美丽多情的风姿?

细看她的名字是“悬崖菊”,原来她是在悬崖上任性开放的菊花啊!艰困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她不同凡响的气质,也培养了她孤芳绝俗的风姿。大概是环境的恶劣不容她选择,她就开更多的花做为无言的抗辩吧?

弘一大师也是爱菊的人,他在净峰潜修时,植菊盈畦。秋深将归去,而对着含蕊未吐的菊花,心有所感,便口占了一首志别诗:

我到为种植我行花未开岂无佳色在留待后人来弘一大师当然不会想到留下了此绝,竟会给我带来永恒的牵挂,秋天来时,我常会不期然的想起那一年的菊花究竟开了没有?山中菊花在故人离去,独自清冷的盛放时会是什么景色呢?是一片菊黄郁金,或是皓皑如雪?

想象弘一大师那样雅逸孤绝,冰雪情操的一个人,种的大概是白菊吧?一畦白菊,花开花谢,在那寂寞的山中岁月,又有谁去看了她们?

而我,在秋阳下手拈亭亭菊一枝,禅意岂可为君说?

大胆!它连续走着无止境的旅行,里格接着里格,一直到亚洲最远的区域,完全与外界隔绝,就像它所守卫的伟大帝国一样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