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谧如水;月,孤悬于空。
荒野山间冷风阵阵,吹得野草低伏,沙沙作响。
“锵、锵!”
一声声怪异的声响传来,渺无人烟的官道旁蹲伏着一个小小的身躯。那是一个衣饰华美的清丽少女,她正擎着一柄长刀一下下地刺入道边的泥土之中,想必怪声便是由此而来。
虽然是深秋,但少女的额头汗珠点点。一双明眸满是坚毅,显然是坚持了许久,身前那深深的大坑便是证明了这一点。
“爹爹,女儿不孝,只能将您草葬于此。请爹爹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他日玉儿得报大仇,一定带着仇人的头颅回来祭奠您!”
说完少女吃力地蹲下,费尽了全身力气才将一具成人的尸身拖进了挖好的深坑,让人惊骇的是,那是具没有头颅的尸身,少女竟然没有丝毫的惧怕……
她在坑边沉默良久,直到被阵阵夜枭的鸣叫惊醒方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尘土露水,直接用手将那挖掘出来的泥土捧进了坑中,将尸身一点点掩埋,及至再也看不见坑中之人,她才捂着脸趴在低矮的坟包上失声痛哭起来。
掘坑时弄散的发丝沾满了随风飞扬的枯草,满手的尘泥被泪水泅湿遮盖了她秀美的容颜。一身尘,一身土,谁也看不出这肮脏的外表下竟然包裹着一个将来足以颠倒众生的美人胚子。父母从小细心呵护,年前母亲染了重病离开人世,此次随父亲自渔阳往蓟城议事却不想半路便遭截杀,自此天下再无半个亲人,少女怎么能不伤心?
许是哭得累了,许是夜风凄冷,少女慢慢地站了起来转向东边,天上的满月也渐渐升了上来,一片银辉映在了山岭之上,重重的山岭一墨如黛,像一头头黑色的巨兽匍匐在天地之间。少女举目四望,眼中全是凄怆之色,想迈开步伐却不知意去何方。
拉车的健马一声响鼻,在这清冷的夜显得特别的突兀,但也仿佛让少女找到了安定,她紧了紧衣袖后攀上了马车,车里舒适温暖,这是她唯一能够拥有的东西了。拥住那柔暖的被衾,少女沉沉睡去,发梦中依然呓语:“杀人者,云中人士独孤如愿!”
晨光熹微,并不温暖的阳光透过帘帐映照在车内那污秽不堪的脸上,刺得那双犹带着泪珠的紧闭着的双眸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哒哒哒!”
就在此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山谷的寂静,也惊醒了熟睡的少女,她偷偷将帘帐掀开一线,心中顿时慌乱了起来,来的竟是一群穿着羊皮夹袄的异族人!
自百年前五胡乱华以来,中原大地相继由匈奴、鲜卑、羯、羌、氐建立了十六个国家,彼此间互相攻伐。至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灭北凉,大肆推行汉化,到现时连皇族之姓拓跋都改成了元,服饰早就与汉人无异了。
所以这些穿着羊皮夹袄的人,少女也是多多少少知道的,这些人就是从爹爹口中听来的柔然或者突厥人!不管是其中哪一族的,对待中原的百姓都是一般做法,老弱病残的杀掉,年轻力壮的便掳劫为奴。
此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少女想到昨日藏身的暗格,于是毫不犹豫地再次钻了进去,当暗格挡板抬起之时,那些异族人也已经到了马车边上。
不知是否因为身在中原的缘故,那几个异族人居然说的是汉语。少女刚静下心神,就听得一人操着生涩的汉语喊道:“可汗,这辆马车,还真是华贵,不知是何人所乘?”
随即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郁久真,此处伏尸处处,偏偏这马车丝毫无损,你先小心查探,切莫大意!”
“是,可汗!”
那个叫郁久真的异族壮汉立刻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马车旁,全身戒备着用腰刀挑起门帘,确认里面无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三十岁几岁左右的文士打扮的汉族男子开口说道:“可汗,这些侍卫全是一击毙命,绝非普通山贼所杀,加之车马未动,恐怕是一起仇杀。而且必然有幸存者,否则便不会有新葬的坟包。”
话音刚落,他身后便闪出一位年轻男子来,白衣若雪,卓然轻举,一副名士的打扮宛如仙人。
“淳于兄虽不通武功,但见解高远、胸怀韬略,我阿那瓖何其有幸能得你之助,此番回柔然,必然能有一番作为!”
没想到这开口说话的,一口流利汉语的英俊年轻异族男子,居然就是之前郁久真口中的可汗,着实让躲在暗格中透过气孔窥探的少女暗自心惊。
那文士打扮的汉人听了这名英俊男子的话去,谦然笑道:“可汗雄踞漠北,年纪轻轻就拥兵三十万,此次应北魏国主之召集,溃破六韩拔陵乱军,又乘势灭了高车,我淳于覃不过是附骥攀鸿,可汗说笑了!”
一旁的郁久真听着两人的对话,即刻笑着说道:“可汗,淳于军师不通武功,连日来跟着我们这些骑惯了战马的粗汉赶路,早就困顿不堪。这辆马车臣下也已经检查过了,非常的柔软舒适,不如就让淳于将军安坐,可汗也可与军师在车内畅议国事,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阿那瓖听闻,微微一笑,转身向汉族军师淳于将军,伸出一手:“既然如此,那淳于兄,就请吧!”
淳于覃连日骑马,早就叫苦不堪言,见他这么一说,立刻攀上了马车。一袭白衣的阿那瓖也跟着进了来,两人相对而坐,郁久真便送上了清水干粮。
“淳于兄,尝尝我柔然的熏肉,保证你会爱上它。等到了柔然,我再请你喝最好的马奶酒!”
阿那瓖说着便将手里的食物递到了淳于覃手中,一股熏香弥散开来,躲在暗格中的少女饥渴已久,不觉中居然弄出声音来。
异身突响,阿那瓖顿时警惕起来,他将淳于覃护于身后,一脚踢开暗格柜门,将躲藏于内的少女揪了出来。
“你是何人?”阿那瓖瞧她一眼,厉声问道。
少女自然一言不发,只是眼睛灼灼地看着淳于覃手上的熏肉。
淳于覃何等聪明,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主上,这便是那幸存者了!满身的泥垢必然是因为掘坟而来,说到底还是我们占了她的地方。”
说着,他将熏肉递给了少女,少女接过熏肉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
淳于覃随即问道:“为何得救还不离开此地,马车外的尸体难道你就不怕?”
少女停了下来,向他投去一眼,轻轻地摇头道:
“我年纪虽小,但外面都是平日里见惯了的人,他们死了,而我活了下来,所以我暗自发誓一定得为他们保仇!”
阿那瓖听到少女的一番言语,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未有抬眸,声音极轻道:“我忘了!”
“忘了?”阿那瓖略一犹豫,向少女再靠近一些,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虽然她脸上满是污垢,却掩盖不了那出尘的绝美之色,让这位阅美人无数的柔然可汗竟然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你孤身一人,不如就跟我回柔然去?你容颜如那蝶恋花一般的明丽,以后你就叫蝶恋吧?”
少女看着阿那瓖,久久不语,双眸极力控制的泪水还是闪出了眼眶,她抬手轻轻抹掉,紧咬着发白的下唇,仿是下了最后的决定,片刻后,才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