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明宫妖冶,美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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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0章 怎可如此(3)

恭恭敬敬回答那个灭门仇人的策问,谨谨慎慎向他三拜九叩高呼万岁,认认真真去扮演一个重臣顺民的角色,一步一步由五品的翰林走向内阁,走向权力的巅峰。

那些繁华和锦绣,却实则从来都与他自己无关。

最后,最难以忍受的终于还是来了。

吉祥借着她身为太子之母的身份,撺掇着皇上指婚!

他心下也是欢喜,却也从未敢真的欢喜——因为他明白,她会誓死不从。

在他自己的欢喜和她的誓死不从之间,他如何能只选了自己的欢喜?!

果然,聪慧的她想出了法子,自甘做小。

做小,便不是他的妻,没有婚礼,甚至没有正式的名分,生育之前不入族谱,死后也不入祖坟……做小,她便实则还是与他的生命远远错开,不会与他有任何正式的记录和瓜葛。

她宁愿做小,宁愿委屈自己,也要与他保持这样远远的相距!

他懂了,那一刻心字成灰之余,他也更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成全了她。

于是便有成亲那晚,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将洞房花烛留给她,可是他却还是吞下了小窈送上来的合卺酒。

小窈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那杯递上的酒里会有什么,他也比谁都清楚。

可是他要装作不知。

因为皇帝耳聪目明,因为吉祥心思细密,他的这个洞房花烛夜绝不可以有名无实,否则皇上和吉祥便定然都会起疑!

他明白,她是注定不肯……于是他只能忍痛毁了自己,将自己所有所有的心愿,都毁在小窈的那一杯酒里。

然后皇上和吉祥便都会知道,他是彻夜与小窈在一处,所以才没能跟兰芽在一起。这不是兰芽在有意欺君,这只是内宅之间女人争斗的手腕……兰芽伏低做小,便难免要受正室的暗算罢了。

唯有如此,才能叫她三天之后回宫,逃过皇上的疑心去。

他知道,那晚她也心有默契地跪在外面整夜。

故意忍受那凄冷,故意受丫头的气,只是为了将这出戏做得更足。

可是他也明白……她那样心甘情愿地委屈自己,何尝不是在陪他一起疼?

都说女子初晚会疼,可是他那晚同样好疼啊。

疼的是心,是要亲自一刀一刀凌迟了自己今生最美的心愿。

从此更是让她明白……他已不配,他已——放手。

这一份隐秘的心情,成功瞒过了皇上,甚至瞒过了天下。

却没瞒过她。

最后她临走时与他说,她这一生最对得起朝堂,对得起天下,却独独对不起他……他便都懂了,原来那曾经悄然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心里都明白。

于是放手的那一瞬,纵然心痛如绞,却又如释重负。

他只想让她明白: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不是高中状元,不是权柄在握,不是主宰朝堂,而只是……当年与她书画联璧;

只是……那一年在人牙行里,红着脸感受她的指尖拂过他。

他年少成名,其实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便也全都终结在了年少时光里。

人牙行里,如果不是她救了他,他便绝不会再活下来;而后来,既然还是活下来,便都只是为她而活。

而从此后,纵然活着,却也早已死去了。

心为兰生,身随竹老。

愿她安好。

弘治皇帝朱佑樘十六岁,周太皇太后与内阁首辅秦直碧商议,该为皇帝筹备大婚。

首当其冲,便是皇后人选。

按照大明朝选妃立后的规矩,本该在大婚之期前便由太后或者先帝择定十二位女子入宫,层层选拔后留下三人在宫中养育,观其德行,最后从中定一人为皇后,二人为皇妃。可是弘治皇帝身世特殊,于是迟迟到了十六岁还未曾择定候选之人。

况且,太皇太后和秦直碧心下都明白,皇上身边早有了人选。

月月。

当年皇帝还在冷宫时,月月便是他唯一的玩伴。这些年月月更是陪伴皇帝一同长大,皇帝所有的甘苦都由她陪着走过来。皇帝对月月的情分,天下无人能比。纵然是太皇太后,当年她可强行改变先帝的心意,不准万贞儿为后;却轻易不敢违拗此时这个少年皇帝的心意。

只因为这个孩子生于忧患,虽面上和善周全,实则心意极为坚定,凡事只要认定,便任凭是谁都不准有半丝扭转。

只是月月是岳家的孩子,岳兰芽是个太监,岳家曾被皇帝下令灭门;月月自己又在宫里长大……此事于皇家颜面有损。

秦直碧便上奏,建议送月月出宫。另寻人家寄名就是。

最后择选,正巧南京国子监生张子虚的女儿好学仙道,悄然舍了俗家身份出家去了。那女儿的年纪,甚至大致的性情和身量都与月月相仿,皇帝便亲自点头,送月月出宫,去了南京。

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两人,在宫门前洒泪而别。皇帝殷殷嘱托,说一年之后必定迎娶她,让她等这一年。

月月含泪拜倒,不叫皇帝拦着,郑重地三拜九叩之后,捉着他的袍袖,嘱咐他这一年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夙夜料理国事,别累坏了身子。

月月走了,皇帝的心便也空了。

就又仿佛,十年前兰伴伴走的那个晚上,他也这样亲自送到宫门口,殷殷地说:“伴伴答应过朕,明早就回来。”彼时兰伴伴都应下了,可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这一生,纵然高高在九五之尊,却仿佛身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只将他一个孤零零地丢在这九重宫阙里,对影自怜。

所幸,身边终究还有一个恩师秦相。

兰伴伴是他的侧室,兰伴伴去了,秦相便也去了半条命。从此再无人间喜乐一般,将全部的时间和心力都放在公事上,都陪在他身边。

如今朝野上下都称赞他是中兴明君,更有人说是“弘治盛世”,他明白这大半倒都是秦相的功劳。

秦直碧躬身上奏:“启禀圣上,李朝听说了太皇太后要为皇上议婚之事,于是……请求入朝进贡。”

皇帝叹了口气:“自然是皇祖母身边的恭慎夫人给出去的消息。”

秦直碧不置可否,只问:“皇上可否允准?”

皇帝点头:“虽说朕从未想过要从李朝贡女里选人充塞后宫,不过既然这也是这多年来李朝进贡的规矩,到朕这儿改了,倒也不妥。就让他们来吧。”

从太祖时期,李朝便有贡女,成祖朱棣的生母据说就是李朝贡妃。成祖朱棣自己独宠李朝贡女权妃,以后每一代皇帝后宫中都有李朝妃子,到此时已成定例。

皇帝远远眺望月月离开奔赴的南方,柔声道:“月月你放心,不论李朝送来的是何样的女子,朕都绝不会对任何一个动心。就算留在宫里,也只是赐封女官,如同当日的恭慎夫人一般,不会留任何一个充塞六宫。”

秦直碧却没来由地,悄然叹了口气。

只因为那使团里,有一个他也挂心却又忧心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