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文森都属于小富即安的人,吃不起苦。虽然我们工作速度不快,在琳恩手下只能维持最低时薪水平,但我们已经知足,不想把自己逼得太紧,而且刚刚适应这份工作,不想到处折腾。所以,无论小黎如何引诱我们去什么包装厂、糖果厂、海鲜厂,我们都不为所动。但小黎也是非常固执,明知道我们俩的态度,还是不依不饶地每天给我们唠叨这些事,文森脾气好,不怎么还嘴,可我有时候忍不住,就顶小黎两句,小黎便尴尬地笑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除了工作、赚钱,他几乎找不到其他话题。
毕竟Station客栈里中国人少,我、文森和小黎就还是会常常凑在一起玩。文森自己觉得交流不方便,开始努力使用普通话,但他的口音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每当我和小黎意见不合,文森就挤进来用他奇怪的口音进行调解,大家哈哈一笑,倒很快就能化解尴尬气氛,所以我们就这么吵吵闹闹、磕磕巴巴地组成了一个奇怪的“中国三人帮”。
Future、Chelsea和露西到毛利人工头手下工作了一天,男生负责劳动强度较大的剪拽,女生则负责劳动强度较小的修绑,因为没有最低时薪保障,他们每人只赚到了30纽币,严重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于是又来向我求助,问能不能来琳恩手下工作。
从我开工到现在,琳恩这里的工作都只有剪拽,我怕她不招女生,就去打听了一下。琳恩说她从下周开始,也会有修绑工作了,到时候要再多招三个人,男女不限。这不正好吗?我想把Future他们介绍过来,琳恩一开始有些犹豫,怕他们做得慢,我就担保说他们已经有工作经验,能不能让他们下周来试试看。琳恩这才勉强答应。
我知道琳恩这人是非常宽容的,只要想办法将Future他们弄进来,即便他们真的很慢,琳恩也不太可能开除他们,一方面琳恩没办法狠下心,另一方面她团队的规模本来就小,再招人恐怕更麻烦。所以不管怎样,先把他们弄进来再说。然而,我没想到这后来却变得有点像那个农夫与蛇的寓言故事了。
Future他们加入团队之后,因为我和文森的剪拽速度比较慢,琳恩就安排我俩一起去学做修绑。原来修绑就是将我们剪拽留下的枝蔓重新绑到铁丝上,在绑之前用小剪刀将枝蔓上的小枝丫都修干净,而这项工作不需要太多力气,只是需要更细心,否则枝蔓容易被折断,所以适合女生。
前几天,大家没经验,都做得慢,可Future却是最慢的一个,并不是因为速度问题,而是他总心不在焉,一下子脱衣服,一下子戴耳机,一下子跑去上厕所,一下子跑去抽根烟,总之停不下来,每工作几分钟就得找点儿别的事情来分分神,吊儿郎当得我都看不下去。我当初可是给琳恩做了担保的,Future如今的表现不是让我自打耳光吗?虽然琳恩没说什么, 但我能感觉出来她是有意见的,因为她明显不怎么夸奖Future。
后来有一次,我被安排与Future做同一排树,结果其他人都独立完成大半排了,而我和Future却还剩下不少。我瞄了眼Future,他几乎没怎么做,而且一直摇头晃脑地听着音乐并跟着打拍子。琳恩原计划今天将这片果园全部结束,目前看来不可能了,她本来就着急,再看到Future那副模样,终于忍无可忍,跑过来把我们臭骂了一顿。
尽管事后琳恩跟我们道了歉,说她不该那样大声骂人,但我还是委屈得气不打一处来,对Future更加看不顺眼,早知道他这副德性,我肯定不会担保他进来工作。以前在Tauranga摘猕猴桃因为是集体劳动,最后工资都平分,谁快谁慢没那么明显,而且当时人多,Future随便玩玩闹闹,也不会把进度拖得太慢,就不会这么招人讨厌。
Future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后几天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还任着性子玩儿罢工。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教训他,说他如果再这样下去,就不要在这里工作了,免得连累其他人。谁知道他却反过来教训我,说我也没有做得很快,凭什么说他。我质问他说我来这里工作了快一个月,琳恩从没骂过我,为什么第一次跟他合作就被骂了呢。
“那是因为琳恩对你忍了太久,忍无可忍了。”Future竟然这么回了一句,顿时让我哑口无言。而原本我以为会明辨是非的Chelsea居然也在不分青红皂白地帮Future说话,突然让我觉得这群人我真是看走眼了,替他们介绍了工作,现在却被反咬一口,算怎么回事呢?
10意外的告白
在Blenheim虽说工作辛苦(其实后来做修绑就没有之前做剪拽那么累了,至少每天放工回来,还有力气做饭)、生活单调(Blenheim的市中心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店铺,还经常空荡荡的如同鬼城),可你一旦适应这种简单的生活节奏,时间就飞快地冲了过去。
你本来想做很多事情,比如想换工作、想换住处、想……可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改变,你只是被简单的生活节奏裹挟着,惯性地朝前走去,哪怕你一肚子抱怨。
在新西兰的打工旅行生活就是这样。也许,等你老了、退休了,生活也会是这样。
到7月下旬,很多工头手上的冬季工作都相继结束,其他地方相对轻松的工作也陆续开始招人。背包客栈里的人来来走走,住客不再像之前那样稳定,先是Vernice和Lina离开,接着又来了两个中国女孩,可她们不适应这份工作,嫌赚钱太少,三天后也决定离开,其中一个女孩跟朱利安相处甚欢,走之后依旧保持网上联系,以至于8月初朱利安离开时,他决定去基督城找她。
客栈越来越冷清,好在文森和小黎一直都在。小黎刚住进来时就嫌这家客栈太脏太乱,而且房租还贵,嚷嚷着要搬去性价比更高的民宿,可他嚷了快一个月,依然没动静,我们再也不相信他说的话了。文森则一如既往地默默无闻,情绪总是淡淡的,反应慢半拍,但他却是我在Blenheim最喜欢的人。
琳恩手下的工作据说可以做到9月份,所以团队里的其他人都没什么变动,Kai依旧不爱搭理人,我跟他偶尔聊过两次,他和我一样来自湖北,说起来是老乡,可就是亲热不起来。他其实并不酷,只是不善交际,或者说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宁愿跟德国人Sasha做朋友,也不愿跟我们走得太近。
Sasha人很好,说话温柔,乐于助人,性格绅士,这引起了露西对他的极大兴趣。露西总在我们面前夸奖Sasha,我们一致认为露西对Sasha动了心,可露西总是矢口否认,说她仅仅是崇拜。每次Sasha过来找露西说话,露西都情不自禁笑得像一朵向日葵,无疑暴露了自己的心迹。
也许是为了在我面前争一口气,后来Future开始“竭尽全力”地工作,尤其是在我能看到他的时候,就故意做得特别卖命,然后还会假借要跟Chelsea比赛,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生怕大家不知道他现在的速度。
Future就是表演型人格,时刻需要有“观众”看着他,所以让他难过的方法并不是打击或责骂,而是不搭理。当我们都识破他的心理,故意不想配合他时,不甘心的Future只好去向Sasha“炫耀”:“嘿,哥们儿!我昨天做得比你还快!今天你要加油哦!”Sasha也是好脾气,明明他自己才是团队里速度最快的,却要被偶尔快了一次的Future这样“高调羞辱”,但也不会生气,只是跟Future开开玩笑应付过去。
要说Future真快我也佩服他,关键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速度快的时候就到处宣扬,速度慢的时候就不吭声了;而且如果速度快又没人表扬,他就很快失去动力,找各种借口罢工,让琳恩送他回家。幸好,他有Chelsea这么一个“忠实观众”,否则真不知道他该如何将这份工作支撑下去。
本来我还纳闷,我心目中一向成熟稳重的Chelsea怎么现在总是跟幼稚无礼的Future站在同一战线。哪怕明知道Future不对,Chelsea还是要替他说话,难不成他们在一起了?但是不可能啊,Chelsea比Future大7岁不说,而且他们俩根本就不是同类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不过再仔细想想,新西兰生活如此无聊,无聊到底了,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后来我终于从露西那里得到了肯定答案,Chelsea和Future现在甚至都搬到同一间屋去同居了。
据说,Tracy带着她手下仅剩的几名员工也一起来到了Blenheim;包括薇薇在内,他们依然在印度老板Ranji公司位于南岛的葡萄园里工作。
“薇薇前几天过来找我们了。”有一天吃午饭时,Chelsea跟我闲聊道。
“哦?她现在怎么样了?”我随口一问。
“她准备换工头,不在Tracy手下干了。”Chelsea回答。
“早就该换了!”薇薇这姑娘看起来挺精明,我后来发现她实际上有点死脑筋。
“还有,她说最近玛尼把她的Facebook删掉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Chelsea叹了口气。
“啊?还没人告诉她玛尼是什么样的人吗?”这姑娘难不成还在一厢情愿?
“没有。”Chelsea摇摇头,“我看到她Facebook里面的状态仍然写着‘恋爱中’。”
我糊涂了,到底是恋爱本该如此,还是大家到了新西兰之后,因为寂寞而扭曲了恋爱的过程?我怎么突然搞不懂了?
在我看来,旅行的目的地分成两种类型:一类是你日子过得爽了,到那里去寻开心的,每个人心里都很畅快,大家可以尽情地笑、尽情地玩儿,大家都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喜欢就凑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谁都没负担,比如说大部分的东南亚国家;可有一类是你日子过得不爽了,找不到出路了,去那里逃避生活的,每个人心里都装着心事,凑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消除寂寞、寻找慰藉,不开心其实还是不开心,只是暂时掩藏了起来,但又更不敢分开,因为分开了会更寂寞、更难受、更不开心。上次我有这种感觉的地方是西藏,这一次则是新西兰。
新西兰的打工旅行已经过去一大半,我又怀念起自己刚开始旅行时在东南亚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怀念当初遇到的林林总总的有趣的朋友,怀念单纯而又明亮的人际关系。原来,打工旅行最大的好处是你可以边打工边旅行;可同时,最大的坏处也是你可以边打工边旅行,因为到后来,打工和旅行都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没事的时候,我习惯去翻看以前驴友们的微博,关注他们的近况,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前几天,我看到薛妹在微博上说她已经辞职,又准备骑车去西藏,再接着去一趟尼泊尔。曾经在我来新西兰打工旅行之前,薛妹也想跟我一起过来,她很努力地去学习英语,还叫我帮她推荐教材,可惜基础太薄弱,短时间内无法达到要求,只好作罢。看来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再次上路了。
奇怪的是,薛妹没有选择新旅程,而是要把上次遇到我的那条线路重走一遍。可是刚发出这条微博的第二天,薛妹又发了另一条微博,说她临时有事,暂时放弃这趟旅行,又回了广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并未说明,我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
有一天晚上,我照样和文森、小黎坐在休息室的地板上,一边上网一边心不在焉地聊着天儿。突然手机响起来,我很纳闷,自从我在新西兰办了手机卡之后,就几乎没人给我打过电话,新西兰的朋友要跟我联系通常都是发短信。我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中国号码。到底是谁呢?怎么会毫无征兆地用国际长途打给我?
“喂,是小顺吗?”我一下就听出是薛妹,她广东口音比较重。
“薛妹?”尽管我们平时也有些联系,在国内时她隔三岔五给我打个电话聊天儿,但在新西兰接到她的电话,我还是难免有些吃惊。
“你……你在新西兰还好吗?”薛妹笑,她总喜欢莫名其妙地笑,似乎在掩饰自己的不安。
“还好啊,你呢?你微博上不是说又要骑车去西藏吗?怎么后来不去了?出了什么事?严重吗?”我也礼貌性地对她寒暄道。
“你……你现在有时间吗?方不方便聊一聊?”薛妹又问。
“这样,你用手机打国际长途太贵了,你先挂掉,我用网络电话给你打回去……”
“没事,也花不了多少钱。”
“傻瓜!国际长途很贵的,没必要浪费。你等一下啊!”我强行挂了电话。
可是我打开网络电话,发现里面余额不足,我又赶紧去充值,耽误了一段时间。薛妹急不可耐,又用手机打过来;我没接,继续充好话费再给她打回去。
“好了,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吧。”我先开口。
“你什么时候回国啊?”薛妹顾左右而言他。
“9月份。”我回答。
“哦,那没多久了。”薛妹还是没有讲到重点。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催促道。
“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西藏了吗?”薛妹又开始笑。
“不知道。”但我隐约有些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其实……我想再去一趟都是因为你,之前那趟旅行的回忆一直缠着我,我怎么都摆脱不了。我觉得我只有再去一趟才能走出来,所以……”薛妹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我说。
“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你和露露还在一起吗?”
“没有,刚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