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有交叉路口,有秋千,还有来福枪展室——摆的造型就像冲着大喇叭口射击,有卖蛋糕的,卖棕色坚果的,卖姜饼的,这边一桶一桶麦芽酒摆成一排,那边摆着简陋的模具和搁板桌;一模一样,跟二十五年前第一次开集时我们看到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那时候的街市还在一百多英里外。每年都和上一年一样,一样的犁,一样的栅栏,羊也还是那群羊。没什么新鲜东西能吸引孩童的目光,让这些农家孩子乖乖地把零钱掏出来。
货物年复一年地重复着,甚至连飘在街市上空的声音也没变过——沉郁的手摇风琴,黄铜乐器,笛子,哭嚎声,嗡嗡声,隆隆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街市被落在后面,那无以名状的嘈杂声传过来,让人心生几分凄凉,水汽开始下沉,厚厚地笼罩在它的周围!凄凉的不是街市——那是孩子们的乐园,凄凉来自我们内心。多少年过去,大部分人的生活没有丝毫改变——市井之中一如既往的嘈杂,交叉路口一如既往的单调,姜饼也一如既往的难吃,想到这些,凄凉之感油然而生。
山坡上,牛在耕地,拉着犁上上下下,步子缓慢。专门适合在南部高地耕作的犁恐怕还没有发明出来,现在拉的犁是用了很多年的摸索,慢慢地组装起来的——速度比老牛耕地还慢;这是经过多年摸索后,最终形成的完善构造。它有许多零碎的组件,主要是木制的,每个零件要严丝合缝地组装在一起,才能协同工作,就像打造一艘航船,非经验丰富,技艺娴熟的工匠不能上手。
用机械制造铁犁的速度可以说是一日千里,就像用机器在封漆上盖章那样,一日千里,而且批量生产的零件都一模一样,但这些零部件都不是用机械敲打出来的。车匠在作坊里将木犁的每一个组件切割,甄选,定型。挑选材料要靠工匠的眼力,凭着他长期跟木料打交道积累下来的经验,细细筛选。最后再用他那粗糙但灵巧的双手,给木料定型。如此复杂的结构,单凭一张深思熟虑的设计图一次铸造成型是不可能的,那些组件同样也不可能一次装善完毕。
部件上没有机械划下的痕迹——没有在铁板上锉出的直线,也没有照设计师用标尺或直尺在图纸上画的标示在车床上锻割留下的切口,而是年复一年,一点一点添加上去的:在想出好办法之前,成千上万的土块要被翻到犁沟里去;每个部位增添的每条弧线都是头脑的一次奇想,正如树上长出的新枝。没有锐边利角,每一处都被打磨的光滑圆润,沟槽处就像用木工刀精心雕琢出来的,所以,无论你的手触摸到哪一部分,都感到非常的舒服。
从那些优美的曲线和平滑的组件上,从每一处完美的人性化设计上,都能看到艺术的真谛,根本不需要五彩蜡笔画出缤纷的色彩,而是用实实在在的材料。这种犁的制造者——不是设计者——成千上万的制造者们,他们逐渐把那些零件组装起来,其间要有诸多考量。用这种犁耕地的山坡,大部分地方都是碎石密布,铁质的农具碰在上面吱吱作响,甚至被折断。
山坡上土层很薄,坡的上部分的土的厚度几乎连翻个犁沟都不够,坡底部的土层厚度有九英寸左右。雨水渗的快,干得也快,这里的农民几乎一年四季都有活干,山谷那边的农民却有农闲的时候。不需要排水犁沟,也不需要在中间翻出高垄分成田块。用来耕地的牛倒是能耐住性子,可就是没那么机灵。要根据不同地方土壤的深度不断地调整犁铧的深浅。
这些活儿轮式犁都能干,而且,轮式犁用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轻便灵巧。机器也许有很明显的优势,可能一条船的模型已画在图纸上,经过各种原理测试,最后精确地制造出来,但机器运转过程中,造出的船下水后,都可能会出问题。经过一代一代人精心改进,从泥中诞生的轮式犁,却能达到高效便捷的要求。
这种高效便捷的功能要靠许许多多的细节来支撑,这些细节难以简化成文字记录下来,而是一代一代人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出来的。犁的每一个组件都是制造者们灵光乍现的产物。犁的每一部分都有合适的名称。支在前轮上的架子——犁最显著的特征——叫做“犁架”,装在犁架上的犁辕是活动的,保证了各自工作的独立性,不用像高架炮那样,使用前先得调整角度。
犁架的支柱上有许多孔,可以调节犁的高低,犁铧的深浅也随之得到调节。有“犁建[2]”,“犁板”(一块弯曲的木片),还有一种听起来像是“螺关”还是“螺杆”的部件,应该是“犁铲”,另外还有犁轴,当然,肯定得有犁刀和犁铧。牛走到地头停下来,第一个犁沟就翻完了,牛对自己接下来的活儿都很清楚,农夫把铁质的犁铲移动到另一边,犁轴将其固定,再移动犁板,将犁刀推到一边。所有这些动作都是连续的,只消片刻工夫,就像轮船转舵那样。犁把土翻到了一边,现在(往下坡折回的时候)要做的是也应该让土继续朝同一个方向翻。如果犁调头的时候犁铲的方向没有调整过去,犁沟就反了。接着,农夫在原地把身子压在犁柄上,将犁支起来,就像围着一根轴一样,犁转起来还容易些。
接着,牛做一个“千斤转”——就是走着掉过头来——好让头朝山坡下方,前面的犁架像马车前轮那样扭转方向。它们的方向一转到山坡下方,犁的方向也就调节好了,开始往下坡耕地,第二条犁沟紧邻着第一条犁沟。犁到头后又是同样一套动作,犁就这样上上下下保持直线,来回耕地。在山谷那边,犁也是这样掉头,只不过每次回到地头,先往回反向耕一段,把头一次翻出来的土再翻回去,这样犁出来的地非常平整,尽管没有事先规划,但相对于有排水犁沟和高垄的山谷田地,这样耕出的地更适合收割机工作。
让人好奇的还是蒸汽式引犁,简直是农用机械的巅峰之作,能和农村人工打造的轮式犁相媲美。蒸汽动力的犁耕起地来,按着顺序沟沟相邻,土朝同一个方向翻,转向时整个犁就会升起离开地面。遇到泥泞潮湿的田地,因为不利于排出土地表面的水,这倒成了它的缺陷之一。要是在唐斯丘陵的山坡上那种不需要排水和高垄的田里,轮式犁就大显其功了。
到目前为止,轮式犁的这一优点是任何铁质犁都无法比拟的。尽管在山谷和平原地区使用的犁大多是工厂制造的,但在南唐斯丘陵,人们还是用村子里车匠打制的犁耕地。通常,一个车匠被两三个农场雇佣,这样就保证了他们能有稳定的工作。恐怕再也找不出另一件能从古代英国人一直沿用至今的农具了。当然,也没有另一件能像牛拉轮式犁那样特色鲜明,让人看一眼就立马心生好奇,充满兴趣的农具了。
在九月的阳光下,你仍能在一些遮蔽处找到盛开的野花,比如在唐斯丘陵最高处的荆豆花丛旁。野生的百里香还在开放——还有牧羊人的百里香——野生的木樨草,蓝色的轮峰菊,白色的水芹花,黄色的蓬子菜,还有成片的大黑矢车菊,盛开着紫色的花朵。到处都有龙胆草,蓝紫色的花还没谢,点缀着旷野。“鸡蛋培根花”长在车辙边上。蚱蜢在又矮又干的草丛里蹦蹦跳跳;蜜蜂和大黄蜂嗡嗡乱叫。有的地方还长着山柳菊,看过去是一片明亮的黄色。
荆豆花上落满了山雀,像山雀军团一样;燕子比一个月前多了许多。毫无疑问,它们正在南迁的路上,像往常一样,它们在这里的海岸边临时歇歇脚,这个时候,海岸边有阳光闪耀。夜幕降临,羊群慢慢地下山了,回到家,牧羊人把它们关进羊圈里。有的羊喘息未定,每喘一口气,整个身子前后来回移动;有的羊抵着围栏,木架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还有的羊在干燥松散的地面(那里很适合耕地)上扒个窝卧下了。
白嘴鸦喜欢羊圈这种地方,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它们总往个别地域里的特定几个地方飞,而不去别的地方的原因吧。
[1]柯利犬(collie): 原产于英国的一种牧羊犬。
[2]犁建(cock-pin): 犁上一种调节用的插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