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伦敦郊外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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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乌鸦(1)

一出市郊,路的一边覆盖着小片荆豆。它们的刺在夏日热浪中变成褐色,蕨类在灌木间生长,或鹅黄,或新绿,曳曳生姿。旋即,高挑细硬的草亦沾染上暖褐的调子,随后,这色泽从秋到冬渐消渐褪,终成灰白。

从小路望向荆豆,在蕨类的边缘,石南时隐时现,留下紫色的踪迹。在一枝独秀的荆豆枝桠上,停着一只金莺,它的上下都掩映着黄色花朵。灯心草勾勒出小水潭和沼泽地的界限,若不是其上有树莓和桦树枝点缀、又密绾着荆豆,它们是不可能被注意到的。

灯心草长得繁茂,意味着附近有水源,前方灌木丛的分界处有一些灯心草,在它们的荫蔽下水流就很少蒸发。从一块沼泽地那里,我有一次——且仅有一次,看见了一只鹬飞起,舞旋之后又回来,停在另一只旁边。随着霜降的到来,粗硬的草日益泛白,而灯心草却从绿变成枯黄,现在又成了褐色。灰的野草,褐的灯心草,暗黑的荆豆,还有蕨类,霜冻给它们镶上了铜色,冬日阳光将它们照亮,在光秃的田野中,呈现一片温馨悠然的光景。

春雨持续几天后,附近的花园里就可见蜥蜴,它们爬行于地上时,暗色的背和湿润的土地几乎有一样的颜色。要是碰碰它,这小东西就装起死来,尾巴会马上卷起,身子也硬了。一般人们认为它们是荆豆花丛里跑出来的,那里也被当做蝰蛇的家。

确实,萨里郡和肯特郡[1]的荆豆丛中据说几乎没有蝰蛇;在都市附近的别墅里工作的园丁偶尔会紧张一场,说在灌木、常春藤或老树皮里发现了毒蛇。因为几乎没人能一眼分辨出普通的蛇和蝰蛇,如果偶然听到草里有爬行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就不要太靠近它们,在坐下休息前,先用手杖打一打草丛,只是在冷不防碰到蝰蛇时,人才会有危险。

路边水渠里挨着荆豆生长着玄参,从它那粗糙而四四方方的茎就能认出来;还有金银花,或被人称作“苦甜茎”,整个冬天都矗立在山楂树篱中。然而,第一次霜冻就让白色的葫芦科植物的蔓萎谢,它们或断裂,或零散垂落。春天,它们又抽出新鲜的蔓,带着灰绿的叶子和柔弱无骨的卷须。经常能观察到,葫芦科植物的卷须打卷的样子有两种:迎着或背着阳光。

不过却要记住,我们观察的是同一种卷须,而非不同的两种。可以看到卷须在形成了螺旋形之后,延长成一个小小的绿蜡锥,接着又向另一个方向旋转。在遇到可供依附的枝干前,有时它会继续以原方向旋转,因此也有说它是向三个方向旋转的。灰蒙蒙的白屈菜长在灌木下面,它浅绿的叶子好像留存着从马路上扬起的白色烟尘。连钱草蔓延至河岸上的每一处,将最光秃的地方都捂了个严实。四月里,它的花虽然被叶子遮隐了不少,却依然给水渠两边缀以颜色,像紫水晶中蕴含的那抹紫色。

一小块黑色土地标志着这里曾有一场荆豆的大火[2],这在萨里郡倒也常见。还好它没蔓延过灌木丛就给熄灭了。弯曲的枝干依然黑如木炭,已经被烧得再也无法恢复成原样,这块地的中心有棵小桦树,也已被火烧焦,兀自站着,也没什么叶子。这光秃的桦树呀,没有树叶,亦毫无姿色可言,却是黄鹉最爱的栖息地。就在这向晚的枯枝上,它或坐或唱,好像还乐得没有枝枝丫丫,十分清爽。

随着夏日消逝,树林里的黯淡色泽并非全是因为绿色褪去,也是因为树叶上生出了很多小洞,这可见于那些在荆豆花丛中生长的桦树上。不过在春天或初夏,它们的柔绿对比着大片荆豆盛放的明黄,而就在这之前——就在第一片树叶舒展之前,柳莺飞来了。

我所知的第一个这里的春天温柔和煦,而在此之前的也均如此。柳莺好像是突然间就都来了,成群结队,占领了荆豆的每一个枝桠,它们竭力地吵吵闹闹,并不停歇。柳林鹪鹩多得近乎无数。有那么几天,所有的荆豆上满是它们的身影。渐渐地,它们飞到别处,四散在树篱间。

可是来年春天却胜景不再。柳莺和柳林鹪鹩是如往常一样来了,但它们却不是成群而来。这也许是因为它们向别处迁徙了,或是因为1879年的气候太阴湿,小鸟未能成功长大,导致鸟儿的数量锐减,这也许能解释第二年春天不同的景象。这倒不至于让人怅然若失,但的确少了一些忙碌热闹,还有两年前伴着它们到来的如潮歌声。

荆豆丛的一角,有一片废地,大车从邻近的市区开来,将煤渣与垃圾堆放于此。在刺骨而持久的霜冻天气,这垃圾堆成了几乎每种鸟的觅食胜地——麻雀、椋鸟、金翅雀还有白嘴鸦都在这里找寻食物,希望刨到哪怕一丁点儿。一些抓鸟人不久即发现了这一集结地,于是在附近的灯心草上布了网,不过幸好他们很少得逞。

我说“幸好”,并非因为我怕这些小鸟的消亡,而是怕等着俘虏的悲惨命运。好一点的,这吓坏了的小家伙会被一下子拧断脖子,当即死去;这也总好过忧虑憔悴于笼中,那里小得让它几乎无法从七盘区[3]那肮脏的窗格前转开。

欢乐的金翅雀——我几经考虑用了这个词,因金翅雀看上去确是林间最欢乐的小鸟之一,在它短暂的一生中适应着新环境,和朋友们相伴悠游,穿行于树丛林间,要是它沦为俘虏,定会伤心欲绝。也许它会被涂上明丽的条纹,冒充成禾雀或夜莺转手卖给粗心大意的买家。

敢去掏鸟窝的男孩子有时会被罚款,甚至严厉责骂。一些恶棍却穿行于伦敦的牧场或街巷间,用网大量诱捕已经长成了的鸟,且经常做这勾当却无人制止。我想说这两者间并无可比性。一个鸟蛋倒不会上升到良心或感情的高度:如果它们的巢没有了,大鸟可以再建一个。男孩子为了鸟窝,或爬树或穿过刺丛,也许会被树莓所刺,为荨麻所伤,某种程度上说,掏鸟窝对他而言是一项体育运动。

而抓鸟人只是站在水渠旁,两手揣兜,吸着旧烟斗。他们宁可在刺骨的东北风里蹓跶,也不愿做一个小时的正经活儿。他们的脸上就写着无赖相。偷猎者起码是需要勇气的,他知道要是被发现了,那就得交罚金。这些家伙并非想运动,也没勇气、技术可言,仅仅会耍些小把戏,也装不出做公益的样子,因为他们并非为了给农民或园丁帮忙,而是想不劳而获就赚得买酒钱。

可惜的是,他们的残忍行为之所得却被卖给了各种人。这些买家倒对这些俘虏疼爱有加,但如果他们意识到关在笼中和翱翔于户外对于鸟儿有多大的不同,也就不致如此了;前者是在忽冷忽热的房间里(比如夜间炉火熄灭房间就会骤冷),空间狭小,烟雾上升且集聚于天花板处,而后者是它们生长于斯的自由天地。

白嘴鸦总在严酷的时节来垃圾堆,待到大地休养生息,人们开始犁地的时候,它们就不会再来了。不过有一对乌鸦却在白天时在这些废料上飞来飞去,一连几个月,直到有人来筛这些垃圾。这些乌鸦是这里的永久居民,它们的集结地是一片小灌木林,和荆豆丛仅隔着一条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