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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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那一次的讨论题目是“当今朝政的弊端所在”。

说实话,这样的题目,虽然在针砭时弊,但实际上已经隐隐指向当今天子为政的不当,虽然大唐的政治风气在封建王朝中尚属开明,但是能大胆到如此,也令人暗暗乍舌了。这也正是李泌教学生的不拘一格之处。

吴元济皱着眉头道:“安史之乱之后,宦官专权,把持朝政,下至各部政务处置,上至封相拜将,无不受宦官意见影响。甚至有‘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之语。无论是封疆大吏,还是阁部重臣,在深受天子宠信的宦官面前都要小心谨慎,唯唯诺诺。时事之弊,莫过于此了。”

李愬淡淡一笑:“我倒觉得藩镇割据的危害更大。节度使总领一方军务政事,藩镇之内,百姓只知有节度使,不知有天子。天子政令只能行到长安附近。比之宦官弄权,岂不更令人忧虑?”

吴元济面色一沉:“藩镇节度使驻守一方,外御异族,内安百姓,为天子分忧解难,宦党怎么能与之相提并论?”

李愬仍然语调平缓,态度从容:“节度使是封疆大吏,外领王命,镇边安民,职责本就该如此。如果真能如蜀西剑南那般,外御吐蕃、南诏,治下又清平安定,也就罢了。可惜的是,颇有些藩镇父子世袭,以王命之名,行一己之私,并不比宦官弄权要好。”

吴元济面色渐渐发青,怒道:“难道你要说宦官比封疆大吏还要高明?那些阉人们身体残缺,出身贫贱,也无任何才学,却偏偏要参与朝政……”

容若忍不住道:“身体残缺又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贫贱的出身也不是他们自己能选择的。一直以来,除了受到天子的宠信,在世人眼里他们就是下贱之人,可是他们身上的才华、操守却不一定比士大夫差!”

思想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武容若,从来坚信人人平等,即使他们争论的对象是饱受世人白眼、在史书文字里是渣滓一样的存在的宦官。她并不是对宦官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是她就是受不了吴元济谈论起宦官时的那种发自心底的鄙夷轻蔑,因此才出言反驳。

吴元济脸色更是难看,但是还没等他再开口,田兴已经在一旁劝道:“吴兄不必情急。李兄和武兄弟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李纯一向神情淡漠,听的多,说的少,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此时却突然开口道:“天子为什么如此宠信宦官?开元以前,宦官只是在内廷受天子差遣,受宠信如高力士,也不过是在内宫颇有权势。那时候,玄宗皇帝宠信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朝臣,宠信安禄山这样的封疆大吏节度使,可是后来呢?”

李纯冷冷一笑:“安史之乱一起,朝臣们各自逃命,封疆大吏们或者拥兵观望,或者望风而降,玄宗皇帝只得离开长安、西行入蜀躲避。近的,只看那泾原之乱,叛军进城时竟然没有一兵一卒保卫宫室,而当今德宗天子西行离京时身边最可以依靠的,竟然是内侍窦文场、霍仙鸣及其所率领的百余名宦官。宦官,即使拥有再大的权势,也不过是宦官而已,必须得依附天子,才能保持他们的权势。真正为害的,却是结党。”

“如果能朝廷上下一心,百官为政清明,不结党营私,尊奉王命,天子又何须倚仗宦官建立北司,与朝官的南衙制衡?即使有个别的封疆大吏倚功自恃,只要朝廷内外铁板一块,纵然有些波折,也不过迎刃而解。”李纯一字字道:“如果朝官结党营私,内患不止,外患又如何能消除?结党,才是朝廷真正的恶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