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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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武元衡下得衙来,随口询问女儿今天又读了什么书。

容若想了想,答道:“‘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1)”

(注(1):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大意是:汉王给我的待遇很优厚,他的车子给我坐,他的衣裳给我穿,他的食物给我吃。我听说,坐人家车子的人,要分担人家的祸患,穿人家衣裳的人,心里要想着人家的忧患,吃人家食物的人,要为人家的事业效死,我怎么能够图谋私利而背信弃义呢?)

武元衡点了点头,笑道:“已经上了《史记》了,不错。可有感想?”

“淮阴侯对汉室,不是一个臣子对君王的忠诚,而是一个侠客对知己的承诺,难怪不为汉室所喜。可惜了。侠之超然,以仁,以隐,淮阴侯空怀仁厚,功成不能身退,有日后的下场,也不足为奇。为报市恩,偏生走到绝路上,还不如仗剑做歌,邀酒买醉,做个自由自在的游侠儿,也不枉了。”

武元衡点了点头,突然又笑了:“前日从京里传来的消息,御史台上书弹劾长安五陵游侠,多恶薄之行,攻剽劫掠,受财行刺。”

容若撇了撇嘴:“那些人,空有游侠之名,却无侠者之风。太史公也说,‘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即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2)又岂是那些市井斗鸡走狗之辈仿效得的?”

(注(2):出自《史记?游侠列传》,大意是:现在的游侠者,他们的行为虽然不符合道德法律的准则,但是他们说话一定守信用,做事一定果敢决断,已经答应的必定实现,以示诚实,肯于牺牲生命,去救助别人的危难。已经经历了生死存亡的考验,却不自我夸耀本领,也不好意思夸耀自己功德,大概这也是很值得赞美的地方吧!)

“那依你说,何谓‘侠者之风’?”

“侠之小者,重然诺,轻生死,古之朱家、郭解,近之虬髯、摩勒。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像……爹爹这样。”容若笑着,将白天和师傅的对话说了大半出来。

武元衡笑笑:“我可当不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倒是霍娘子,当年见识了她的剑术,知道是一位奇人,能让她收你做弟子也是你的福分。却没想到她能一教你就是六年。也是红拂、隐娘、红线一类的奇女子了。”

武夫人一直在一旁笑吟吟地听着丈夫和女儿的对话,听他们说到此处,接过话来说:“聂娘子确实难得。”

略想了想,她转头问女儿:“容儿,今天的琴练了吗?”

容若已经会意,笑嘻嘻地向父母告退:“容儿自去练琴,爹爹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容若退出门来,可并没有走远,倚着廊前的柱子,静静站在那里。练武练了六年,根基打得牢固,耳目自然也份外敏锐些。

屋中,武夫人斟酌了下,慢慢说:“相公,霍娘子在咱们家这么些年……我看着,她实在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虽然出身江湖,方方面面竟然不比大家闺秀差。如果相公你愿意……”

“夫人不必说了,”武元衡断然打断夫人。“我对霍娘子,有敬有佩有感激。敬佩她的侠士风范,一诺千金,感激她教导容儿不遗余力。可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他蹙着眉头,看着对面的人儿,她的眼睛里也有无奈。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二人的女儿也已经这么大了。可在他眼中,她还是如当年初见一样的温婉秀丽,惹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