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与朔师
13627200000090

第90章 写诗的日子

何超

很久没有写诗了,现在读起学生时代的诗句还感到一点陌生。

诗言志,中国真是诗的海洋。但我接触现代诗却是青春时期的伴生物。年轻时的诗更像是青春的宣言,往往能够永葆诗情的人,永远都有一颗年轻的心。

迷恋上诗歌是在小学时代读了《鲁迅传》而忽然产生的,于是一发不可收。中学时代是一本繁体字的《唐诗三百首》伴随我长大的。虽然读起来特别费劲,但每有闲暇,总是囫囵吞枣地念上几首。记忆最深的是“草木有本性,何求美人折”的句子,那时还不懂比兴手法,因为和我倔强的性格相合,因此此句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偶尔还写一点乱七八糟的诗歌。除了补习时的无可奈何,真正用心去写诗、读诗是上了师范之后的事情。

起诗结社是大多诗歌爱好者同声相聚、同气相吸的通病,从古至今未能免俗。读到《红楼梦》中关于起诗结社的记叙,实是不忍割舍。读了一遍又一遍,读着读着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对诗中的诸多雅士羡慕不已,有时在睡梦中也是和史湘云、林黛玉一起联诗作句了。

我所在的学校是在农村,出了校门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林立的大树,相对比较封闭。我们入学时,刚好有省内几所大学的学生毕业分配到此,给学校带来了浓厚的学术氛围。特别是诗歌方面更是和者众多。像我们班里不到50多人,就有七八个能够拿出一些作品的,还有很多喜欢文学的同学,加起来达到半数以上。一天语文课堂结束后,刚从山大毕业的谷利英老师高兴地对我说:“我们几个校友要起诗社了,邀请你参加!”

我匆匆忙忙地找到了邻级班的语文老师石新成,送上自己的作品,希望能够狗尾续貂。我之写诗大而无物,但目空一切,很有点别开生面之感。石老师很少批评我们诗歌存在的不足,大多不置可否,作深思状,最高奖赏就是看了笑笑而已。好多次在我一再执着的追问下,才说我的作品有点像郭沫若的大气。那时我狂妄得还有点看不起郭沫若的诗歌。由是我一发不可收,真像《红楼梦》中的香菱一样几乎要疯了,连半夜里就着月色也要把想起的诗句写下来。还有一个女孩子,石老师说她的诗歌像冰心的诗,清丽隽永,把我们羡慕得都要疯了。石老师的诗歌是当年十分流行的朦胧诗,他在大学时代发表的诗句,我们看了大多如在梦中。我们十分崇拜他,他也倾其所有,将一柜子的诗书任由我们去读,好多书由于我们爱不释手而没有归还给他。校园里对朦胧诗的争议也很大,一位学校里的老教师,看后感慨地说:“也就七八句话,怎么听他一讲就那么多、那么多含义?”后来有一位毕业于北师大的老师讲,经典的唐诗也是20多字,含义可写成一篇文章。后来那个老学究编一首打油诗:女人之美,在于蠢得无怨无悔;男人之美,在于说谎说得白日见鬼;诗歌之美,在于煽动男女出轨;学问之美,在于使人一头雾水。

当他做了文学讲座之后,我们哗然。但我们对诗歌之疯却与日俱增。现在想来,感慨万端。石老师在教育我们方面的最大成就就是以放为主,以鼓励为主,使我们的个性张扬得淋漓尽致。像有的班主任厚古薄今,一副学究榜样,对现代诗、朦胧诗几乎讲都不讲,连他的学生都是循规蹈矩的。而石老师却不同,在他的“纵容”下,我们用诗句写情书,对这类行为,他却说情书是世界上最好的诗篇。还有的同学在诗中把太阳比作血淋淋的绣球,我们已经忍无可忍,而石老师却总是不置可否。包容有时是纵容,但对于艺术来说,包容却体现的是胸怀。

特别是另一个同学,一发如泻,为一个女同学写了365行情诗,一韵到底,并以《爱的宣言》为题,写到黑板上,这样的壮举全校轰动,他也一夜成名,如“可恨如今一夫一妻制,辜负多少男儿心”,成为男同学传诵的名句,许多学友至今都记忆犹新。

现在想来,石老师作为我的诗歌导师,如果仅我一个,他还好受些。他的文学讲座,每次听讲者都有几百人。平时看起来很严肃的他,讲起课来语惊四座,我们闻所未闻,自然他成了不少少女们的青春偶像,少男们的求教对象。可是全校近500多名诗歌爱好者,对他的“骚扰”可想而知。一次我写了一首名为《迟到》的小诗,讲述自己凡事迟到的故事,写完后已是深夜两点,实在难耐兴奋之情,捧着新抄写的诗稿去请教石老师。

凌晨两点,他的灯竟还亮着,敲开门才发现他的房里还有三、四个邻班的学生,他们正热烈地研讨西方诗歌。大家看我又有新作,石老师当众进行朗诵……后来石老师说,干脆我们出版油印刊物吧。设备用学校的,我们文学会员每人出两元,那时的两元钱,可是值钱,因为我们的生活费就是每月18元。剩下的费用由石老师和其他爱好文学的老师从工资中支付。也是在这个时期我才真正在他们的影响下,多少领略了西方文学的精妙和热情,看着自己的作品变成了铅字别提有多高兴了。

由于起诗结社,我学到了许多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认识韩少东老师也是在听了他的文学讲座之后的事情。我拿着几首自认为写得不错,而同学们却认为有点反动和低落的诗歌去找韩老师评点。

那时学校只分给他一间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他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看了我的作品后,开始从远古时代的文化到中国现代文学,从西方文学到朦胧诗潮,如灌水决堤滔滔不绝,一直讲到晚自习铃声响了,一直到他年幼的孩子响起了鼾声,他才止住了话题。过了一个星期他从我的诗篇中选出两首较好的诗歌,从字句到排序重新进行了修改。

不见高山,不显平地。经过韩老师的修改和排序的变化,整个诗篇从低潮到高潮,成为一个有序的排列,自己读起来一扫原来的颓废,真可谓画龙点睛之笔。后来,他又热情地将两首较好的诗歌推荐到《中学生文学》编辑部。

《中学生文学》当时在全国发行有十几万册,在那里发表作品,我连想都不敢想。结果后来刊物将两首长诗全文发表,总编辑蔡智敏老师还亲自配发了评论。

韩老师的风范不愧为一代宗师,令我终生难忘。韩老师竟然将我一个无名小卒的作品编入自己的教案中,专门作为一课给同学们讲述。那样的夜晚,那样抵膝相教的夜晚,对于此生来说真是屈指可数的。他的教诲也成为影响我一生的转折点。在世俗生活中长大的我,才懂得了是真名士自风流的道理,原来作为一个人竟然可以这样自在地生活,那就是无所谓人世间的风雨,无所谓人世间的冷暖,在知识的海洋里寻找自己的快乐。

当时杂志社寄来45元的稿费,很想给韩老师买点礼物,可是请同学们两次就已略带亏空了,只能作罢。多少年每次回到学校的那个城市,看过很多相处不错的老师,听到韩老师依然故我,耕耘自己的寂寞之旅,每次都很想去看看他,特别是喝酒喝到一切都无所谓时,但想起他的倾心教诲和自己的无所作为就不禁汗颜了。

我的自信心大概是由写诗而培养起来的。在很多很大的场合,我见过不少博士生、博士生导师,甚至更高学问的人,我从不讳言我的中专学历。

当年在滴水成冰的冬天,我们因不屑于干小事,整个冬天没有生过炉子。十多个人挤在那个寒冷的小屋子里,大家狂妄地写下“天寒地冻我不冷,独坐孤顶联为峰”的对联,悬于陋室。我们因诗而苦,因诗而悦,一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青春时期有很多眼泪,却没有太多刻骨铭心的经历,只有挥斥不尽的激情和狂妄,使诗成为快乐的载体,伴我走过四年校园生活。

有人说,如果60岁后还能写诗的话,那才是真正的诗人。当我离开校园,偶尔还在头脑中闪过不少诗一样的语言,但是这语言已越来越少了,真是把诗情引到了碧空,一无踪影了。

作者简介:何超,男,天镇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1986—1990年在朔州师范161班学习。现从业于国内一家特大型煤炭企业。出版有《想起远方漂动的船》《漂泊心旅》作品集,发表作品百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