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芝加哥 晴,午后转阴,有阵雨,傍晚转晴
一大早,我被自己做的事吓了一跳。
此时我刚起床,捧着iPad坐在门外,研究这上面的地图。因为明天要去纽约了,我想看看途中会经过哪些地方。iPad上的地图可以放大、缩小。缩到最小,就是一幅世界地图,而用手指触摸着放大,可以看到田桑家所在的伯纳德街。不知怎么按了一下,地图忽然变成了视频画面,正是马路对面几户人家的房子!而且这还是360度的画面,用手指可以拖拽,左前方的一家,正对面的那家,右边的另一家……我起先以为是我无意中触碰了视频拍摄的按键,但仔细一想,不对啊,这iPad现在是平放在我膝盖上的,压根没有把摄像头对着前方。我敢肯定,画面一定是来自iPad本身而非马路对面的实景。
这让我感觉怪异极了,似乎我像个间谍,偷窥到了本不该让我看的东西。我回到厨房里,把这个发现讲给田桑听。可她一点都不感兴趣,只问了句:“哦,是吗?”仍管自己在炉子上弄着饭菜,左手还抱着摩根。看来田桑自己还不知道有这码事,她和瑞恩都不用iPad。等微妮来了,我问问她。
周末了,田桑和瑞恩今天都休息。上午9点多,我们去看朱利安上花样滑冰课。这里有很多亚裔孩子学习溜冰。
下午,瑞恩去了他表哥的住处排练。田桑带着我和阿莉以及两个孩子出门。我们先去了一家“贸”(mall)购物。简单说,mall就是百货商场集群,是各种档次的百货商场和形形色色的名品店、餐饮店、娱乐场所等等,都集中在一群大房子甚或一个超大的房子里。阿莉嫌西尔斯(Sears)百货的东西不够好,拉我去梅西(Macy,s)百货,为我买了几条裤子、T恤、鞋和袜子。然后我们去瑞恩表哥Zach的住处,看他们这支重金属乐队在他家的地下室排练。
Zach是和另外两个朋友合租一套房子的,但因为他没有固定的工作,收入不多,付的房租少,就拿车库当卧室住了。虽然如此,他过得自由、潇洒,热爱摇滚乐,爵士鼓敲得极棒。
田桑说,他的收入来源主要靠偶尔替别人长途运货,开一辆小卡车,带上他的狗作伴,就等于是全家出门远游了。
妮克开着瑞恩的车自由活动,不管我们了。剩下我们几个在家,吃了晚饭,然后去芝加哥植物园游览。下午太阳灼人,傍晚则凉爽多了,而植物园要到晚上9点才关门。这里不收门票,但停车场收费奇贵,每辆车收20美元,这在一般物价普遍低于中国一线城市的芝加哥,颇显突兀。瑞恩解释说,这个收费是带点惩罚性的,是为鼓励绿色出行,譬如骑自行车来游览而减少尾气排放。
这个植物园非常大,我们只游览了其中很小的一块区域,主要包含欧洲园林和日本园林。据说这里也有中国园林,但我们来不及去看了。植物园的水面上,在靠近游人的近岸处,天鹅和野鸭无拘无束地游弋。这让我想起,杭州的西湖里也有不少野鸭。但在杭州,除了西湖,别处就看不到野鸭了。就算有,也让我很担心它们会不会做了餐桌上的野味。而在芝加哥,但凡有个哪怕再小的湖泊、水塘的这类地方,必有野鸭、野鹅与人为伴。野鹅吃草,又会飞,因此没有湖泊的地方也常见它们。三年前我就曾拍过许多它们的照片,是在当时田桑家租的公寓院子里拍的,那院子里的草坪被它们啃得有些斑秃了。邻家的小孩追着它们玩,它们也不飞走,仅仅是被追的那只野鹅兜着圈儿对付着小孩,避闪灵活,游刃有余。
晚上8点,芝加哥天色还亮。回到家,阿莉和妮克忙着收拾行李,我照例又把椅子搬到后院的露台上,捧着iPad写日记。按照计划,我和阿莉,还有妮克——我们四个,明天将要开始我们的东海岸之旅,打算去纽约、费城、华盛顿这几个地方,历时十一二天,最晚27日返回芝加哥,因为28日是朱利安四周岁生日,我们若缺席,田桑怕会不高兴。
为这趟远游,妮克和瑞恩、田桑合作,做了大量功课,非常细致,甚至连我们到了哪个城镇住哪家旅馆都算计好了。在纽约各处游览的门票也在网上提前订购。看来他们信心满满,似乎一切都已经搞定。
对我来说,这趟东部之行很吊我胃口的一条,是我要过一把在美国马路上开车的瘾。为此,两个月前我和阿莉就在杭州的西湖区公证处做了公证文件,因为我嫂子从网上得知,伊利诺伊州承认我们在中国的驾照,到了美国不必临时再学再考,只需中英文的公证文件证明我们的驾照是真实的而非伪造的就行。我约摸美国人也知道,在中国伪造证件的事屡见不鲜,不然他们为何单单只要求我证明驾照为真?既然花了钱做公证,我当然要在美国体验一下开车的感受。早就有朋友跟我讲过,在美国开车比在中国容易多了,因为大家都比较规矩,很少有乱开车的。所以嘛,我想,美国可以承认我们的中国驾照,而中国一概不承认除国际驾照外的所有的别国驾照,这倒是有道理的。他们美国佬要是来到我们中国的马路上开车,一定傻眼了,老半天也开不出几步路。两年前田桑回国来,根本就不敢在杭州开车,尽管她持有国际驾照。
那天去田桑公婆家就是我开的车。但那只有一小段路,20分钟都不到。那不算,不过瘾。但就在那一小段路上,我的开车行为被田桑指责过两次,都因不合美国规矩。
美国的交规,和我们熟悉的中国的这套,理论上差不多,真正本质的区别,在于驾车人是否自觉遵守。譬如,在芝加哥,除去市中心主要街道两旁的商店,其他所有做买卖的场所,无论快餐店、超市,还是汽车旅馆、酒吧等等,必定设有免费停车场,最小的也有六七个车位。而所有停车场的最靠近卖场出入口因此也是最便利的那几个(最少也必有一两个)车位,必定是留给残疾人的。但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看管,你若为图自己方便硬是把车停在残疾人车位上,大概也不会有谁来干涉。当然,实际上没有人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美国人可能反问你,一个体面人,为什么要在泊车这种小事情上让自己内心阴暗一下呢?自觉就是做人做得的光明磊落,就是在没有人监督你的情况下做你该做的事。
除了车辆密集的闹市区,大部分的美国马路上不设红绿灯,更不用说有警察站在那里了。这样的四岔路口,只有一块红底白字的牌子立着:“stop”,译成中文就是“停”!斩钉截铁,不啰嗦。我感觉,这块牌子比杭州马路上的许多警察更具权威。田桑每当开车到这样的路口,无论什么情况,必定停车三秒,左顾右盼一番,然后才决定是走还是再等。我被她逮着的两次,都是在stop这里只减速而没有停下。其中的一回,我还是右转向,按中国交规只要不是红色箭头灯,我就可以走。田桑说,你可以走不错,但你的右转不能干扰直行的车辆,因为它们是走绿灯,比你有优先权。美国的交规不仅为行车安全设计,也为使用道路的权利的平等而设计。绿灯优先就是平等原则下的一个秩序,不干扰别人行车也是平等的重要含义。我一申辩,被田桑揪住不放,唠唠叨叨了一路,说你要想在美国开车就得入乡随俗,听美国的。这个“stop”在美国就是马路上的法律,却又是靠每个人自觉遵守才能有效的法律。
大家都自觉遵守,就有了自治,stop牌子就是让我们自治的。
不能让老百姓自觉遵守的法律,要么是一纸空文,要么只有增加执法的成本。没有红绿灯,没有摄像头,更没有警察,你要乱来别人也拿你没有办法。但若是很多人乱来,这里就会有红绿灯,有摄像头,甚至有警察了。而所有这一切交通管理成本的增加,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每个纳税人就得纳更多的税。
这对谁有好处呢?据我所知,美国老百姓没有一个愿意政府增加税收的。
我说,我还没注意到,芝加哥的马路上是不是也像我们杭州这样有许多拍照或摄像的探头。田桑说有,很少,而且每个设探头的地方都立有牌子明确告诉你这里有拍照的。这样的路段一定很重要,或者很容易出事,所以即使增加管理成本也在所不惜,必须提醒某些不自觉的人。我已经警告你会拍照的,你还敢闯红灯或者超速,那就不光是不自觉,简直是要造反了,那可真不客气了。在美国,警察不是偷偷摸摸的间谍,不能随便偷拍公民,否则就算拍了,法院也不认可证据有效。
这会儿,田桑又想拿那天我的开车行为说事,企图劝阻我去纽约途中开车。我有点不高兴了,说,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揪住不放,得理不让人。我保证,一定遵守美国交规,只是要给我一个适应它的时间和实践机会。因为我们明天要出门,不宜久谈耽误睡眠,更不可弄得我不开心,田桑这回是煞住车了,但还是看得出她依然对我开车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