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芝加哥 晴
今晚去修文家吃饭,算是鲍伯和琳达为我和阿莉即将回国饯行。
和往常一样,我们总是去得早一些,晚饭前先坐在他家院子里聊一会儿天。
鲍伯在厨房烤肉,琳达一边陪朱利安玩,一边和我说话。田桑告诉我,琳达也敦促她让朱利安学一点汉语。琳达说,她觉得朱利安和摩根比一般的美国孩子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们有两个文化背景。若能善加利用,他们的未来可以有更大的天地,更多的机会。我非常认同亲家母的这番话。
瑞恩的外婆Arden也来了。田桑告诉她,我们前天去了她的家乡希伯根,很喜欢那个洁净、安详的小镇。老太太责怪我们为何去之前不和她说一声,好让她安排亲戚款待我们一下。
我表示,我们只是走马观花一趟,不想惊动别人。
Arden年轻时离开家乡希伯根来到芝加哥,退休前一直做护士。她业余爱好绘画,酷爱东方艺术。上回来芝加哥,我去过她家,见识过她收藏的许多日本家具、漆器和中国扇子正因为此,这次来美国,我送了老太太一幅我写的字,相信她对中国书法也会喜爱。
前天在希伯根小镇,田桑跟我讲了Arden祖父的故事。
很早以前,在德国的一个小镇上,有个不太安分的年轻人,骑着一匹马在街上狂奔,就像而今中国城市的街道上有人飙车那样。这已经是有点不合规矩了,而他竟然还撞倒了一个警察。年轻人十分恐慌,逃离了家乡,来到美国,在德国移民聚居的威斯康星的希伯根安顿下来。一年多以后,他给家乡的亲人写去一封信,告诉他们他现在的情况,希望保持和家乡的联系。如果没有什么障碍的话,他甚至还希望重返家乡,回到亲人中去。但他没有收到任何回信,他的音信如石沉大海。越来越心灰意冷的他,越来越觉得,亲人们不肯原谅他,家乡抛弃了他。这个鲁莽而又自尊心极强的年轻人,从此断绝了与家乡的联系,专心孜孜地在美国谋生、发展,安居乐业。许多年之后,他的后人才得知,当年,家乡的亲人收到了他的信,却实在没法给他回信,因为漂洋过海的信件或许是被水浸泡过,信封上的地址模糊不清,不堪辨认。就是这么个小事故,改变了一个人乃至他的家族的命运。而今,几代人下来,这个扎根于威斯康辛的希伯根的德裔家族,早已枝繁叶茂,其血脉更是厨房一角:任何一处都透出舒适的生活情调。
繁衍兴旺,直至眼下最年幼的成员摩根。
以往在国内,我常听人说美国人不重亲情,很冷漠。表面上看,美国人在这方面的确有些木讷,不像我们中国人这样一说起亲情、友情,神情激昂,溢于言表,简直就要热泪盈眶。
说中国人含蓄,美国人放肆,真是天大的误会!记得那天朱利安过生日,客人们散去的时候,我正在门外吸烟,见瑞恩送他父亲出来,很腼腆地说了句“谢谢爸爸。”更有意思的是鲍伯,一个做了祖父的老男人,也竟然腼腆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似无言,只摆了摆手,走了。
这就是他们的父子之情。冷漠吗?
田桑曾经告诉过我,尽管她的公婆还算有钱,她和瑞恩平常也是不能指望公婆资助的,他们必须自力更生。但当他们出了什么事,公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当然,所谓出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宁可不出。说到头,小修文夫妇从老修文夫妇那里可以得到的金钱支持,就是这些。如果一切正常,这份金钱上的亲情为零。冷漠吧?
夜晚回到家,依旧是和田桑在露台上聊天。田桑告诉我,等我和阿莉回国后,大概这个月底,她和瑞恩将带上朱利安,去德克萨斯呆上几天。我问她,德克萨斯好玩吗?田桑说主要不是为着玩,是去看望瑞恩表姐一家。三年前,在田桑的婚礼上我见过瑞恩的表姐和姐夫。表姐的父亲,也就是瑞恩的舅舅,前年去世了。而今表姐一家,是外婆Arden唯一留在美国南方的亲人。修文家多年来一直有这样的安排,就是每年总有人去德克萨斯看望表姐一家,为的是让表姐一家觉得在芝加哥的家族和亲人不会忘记他们。
田桑没有说得更多。我猜想,修文家的这个安排,或许和外婆Arden的祖先,当年的那位鲁莽而自尊的德国青年,曾经有过被家乡遗弃的悲伤,不无关系。
美国人不太冷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