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学经典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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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外国文学(15)

【注释】

〔1〕选自《福克纳短篇小说集》,福克纳著,杨岂深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

【阅读提示】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发表于1930年,是福克纳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属于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中的一则故事。故事发生在约克纳帕塔法的杰佛逊镇,反映了社会变革期南方贵族的没落和衰败。格里尔生家族自视过高,在南方战败后仍然保持清高的门第观念。爱米丽的父亲在世时,赶走了所有青年男子,因此爱米丽年近三十还待字闺中。父亲死后,爱米丽爱上了一个北方佬并以此作为生活的唯一寄托。但是爱米丽一直没有走出父亲门第观念的阴影,用砒霜毒死了无意与自己成婚的北方佬,与尸体同床共枕,余下的四十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在创作手法上,小说具有典型的现代主义文学“时序颠倒”的特点。小说共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从爱米丽小姐的过世开始写起,回忆了1894年的豁免税款事件;第二部分回忆了爱米丽父亲在世时候以及死后的情形;第三部分写了爱米丽在父亲死后终于找到了寄托,开始了新生活;第四部分写了爱米丽从人们确认她要结婚了开始一直到去世时的生活;第五部分叙述时间又回到了现在,人们在爱米丽去世后走进她的房间发现了掩藏了四十年的令人惊恐的秘密。颠倒的时序安排,既反映了爱米丽彷徨的意识,也体现了作者在悬疑的情节中传达给读者深深的思考。

·[法]加缪

阿尔贝·加缪(1913—1960),法国著名的文学家、戏剧家,是与萨特齐名的存在主义大师。1913年11月出生在法属殖民地阿尔及利亚,一生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参加过由著名作家巴比塞领导的反法西斯左翼运动。1942年,加缪迎来了创作的高峰,相继发表了中篇小说《局外人》和哲学随笔《西绪福斯神话》。

加缪在作品中大量探析了世界的荒诞,人们习惯于把他纳入奉行存在主义哲学的作家行列之中。

加缪其他重要的作品还有长篇小说《鼠疫》、中篇小说《堕落》、短篇集《流亡和王国》、剧本《正义者》。1957年,“因他杰出的文学作品阐明了当今时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各种问题”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西绪福斯神话〔1〕

神判处西绪福斯把一块巨石不断地推上山顶,石头因自身的重量又从山顶上滚落下来。他们有某种理由认为最可怕的惩罚莫过于既无用又无望的劳动。

如果相信荷马,西绪福斯是最聪明最谨慎的凡人。然而根据另一种传说,他倾向于强盗的营生。我看不出这当中有什么矛盾。关于使他成为地狱的无用的劳动的原因,看法有分歧。有人首先指责他对神犯了些小过失。他泄露了他们的秘密。埃索波斯〔2〕的女儿埃癸娜被宙斯劫走。父亲对女儿的失踪感到奇怪,就向西绪福斯诉苦。西绪福斯知道此事,答应告诉他,条件是他向科林斯城堡供水。西绪福斯喜欢水的祝福更胜过上天的霹雳。他于是被罚入地狱。荷马还告诉我们西绪福斯捆住了死神。普路同〔3〕忍受不了他的王国呈现出一片荒凉寂静的景象。他催促战神把死神从他的胜利者手中解脱出来。

有人还说垂死的西绪福斯不谨慎地想要考验妻子的爱情。他命令她把他的遗体不加埋葬地扔到公共广场的中央。西绪福斯进了地狱。在那里,他对这种如此违背人类之爱的服从感到恼怒,就从普路同那里获准返回地面去惩罚他的妻子。然而,当他又看见了这个世界的面貌,尝到了水和阳光、灼热的石头和大海,就不愿再回到地狱的黑暗中了。召唤、忿怒和警告都无济于事。他又在海湾的曲线、明亮的大海和大地的微笑面前活了许多年。神必须作出决定。墨丘利〔4〕用强力把他带回地狱,那里为他准备好了一块巨石。

人们已经明白,西绪福斯是荒诞的英雄。这既是由于他的激情,也是由于他的痛苦。他对神的轻蔑,他对死亡的仇恨,他对生命的激情,使他受到了这种无法描述的酷刑:用尽全部心力而一无所成。这是为了热爱这片土地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关于地狱里的西绪福斯,人们什么也没告诉我们。神话编出来就是为了让想象力赋予它们活力。对于他的神话,人们只看见一个人全身绷紧竭力推起一块巨石,令其滚动,爬上成百的陡坡;人们看见皱紧的面孔,脸颊抵住石头,一个肩承受着满是粘土的庞然大物,一只脚垫于其下,用两臂撑住,沾满泥土的双手显示出人的稳当。经过漫长的、用没有天空的空间和没有纵深的时间来度量的努力,目的终于达到了。这时,西绪福斯看见巨石一会儿工夫滚到下面的世界中去,他又得再把它推上山顶。他朝平原走下去。

我感兴趣的是返回中、停歇中的西绪福斯。那张如此贴近石头的面孔已经成了石头了!我看见这个人下山,朝着他不知道尽头的痛苦,脚步沉重而均匀。

这时刻就像是呼吸,和他的不幸一样肯定会再来,这时刻就是意识的时刻。当他离开山顶、渐渐深入神的隐蔽的住所的时候,他高于他的命运。他比他的巨石更强大。

如果说这神话是悲壮的,那是因为它的主人公是有意识的。如果每一步都有成功的希望支持着他,那他的苦难又将在哪里?今日之工人劳动,一生中每一天都干着同样的活计,这种命运是同样的荒诞。因此它只在工人有了意识那种很少的时候才是悲壮的。西绪福斯,这神的无产者,无能为力而又在反抗,他知道他的悲惨的状况有多么深广:他下山时想的正是这种状况。造成他的痛苦的洞察力同时也完成了他的胜利。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

如果在某些日子里下山可以在痛苦中进行,那么它也可以在欢乐中进行。

此话并非多余。我还想象西绪福斯回到巨石前,痛苦从此开始。当大地的形象过于强烈地缠住记忆,当幸福的呼唤过于急迫,忧伤就会在人的心中升起:这是巨石的胜利,这是巨石本身,巨大的忧伤沉重得不堪承受。这是我们的客西马尼之夜。然而不可抗拒的真理一经被承认便告完结。这样,俄狄浦斯先就不知不觉地顺从了命运。从他知道的那一刻起,他的悲剧便开始了。然而同时,盲目而绝望的他认识到他同这世界的唯一的联系是一个年轻姑娘的新鲜的手。于是响起一句过分的话:“尽管如此多灾多难,我的高龄和我的灵魂的高贵仍使我认为一切皆善。”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基里洛夫一样,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就这样提供了荒诞的胜利的方式。古代的智慧和现代的英雄主义会合了。

不试图写一本幸福教科书,是不会发现荒诞的。“啊!什么,路这么窄?”然而只有一个世界。幸福和荒诞是同一块土地的两个儿子。他们是不可分的。说幸福一定产生于荒诞的发现,那是错误的。有时荒诞感也产生于幸福。俄狄浦斯说:“我认为一切皆善。”这句话是神圣的。它回响在人的凶恶而有限的宇宙之中。它告诉人们一切并未被、也不曾被耗尽。它从这世界上逐走一个带着不满足和对无用的痛苦的兴趣进入这世界的神。它使命运成为人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应该在人之间解决。

西绪福斯的全部沉默的喜悦就在这里。他的命运出现在面前。他的巨石是他的事情。同样,当荒诞的人静观他的痛苦时,他就使一切偶像钳口不语。在突然归于寂静的宇宙中,大地的成千上万细小的惊叹声就起来了。无意识的、隐秘的呼唤,各种面孔的邀请,都是必要的反面和胜利的代价。没有不带阴影的太阳,应该了解黑夜。荒诞的人说“是”,于是他的努力便没有间断了。如果说有一种个人的命运,却绝没有高级的命运,至少只有一种命运,而他断定它是不可避免的,是可以轻蔑的。至于其他,他自知是他的岁月的主人。在人返回他的生活这一微妙的时刻,返回巨石的西绪福斯静观那一连串没有联系的行动,这些行动变成了他的命运,而这命运是他创造的,在他的记忆的目光下统一起来,很快又由他的死加章盖印。这样,确信一切人事都有人的根源,盲目却渴望看见并且知道黑夜没有尽头,他就永远在行进中。巨石还在滚动。

我让西绪福斯留在山下!人们总是看得见他的重负。西绪福斯教人以否定神祇举起巨石的至高无上的忠诚。他也断定一切皆善。这个从此没有主人的宇宙对他不再是没有结果和虚幻的了。这块石头的每一细粒,这座黑夜笼罩的大山的每一道矿物的光芒,都对他一个人形成了一个世界。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应该设想,西绪福斯是幸福的。

【注释】

〔1〕选自《加缪文集》,郭宏安等译,译林出版社1999年版。〔2〕希腊神话中的河神。

〔3〕罗马神话中的冥王。〔4〕罗马神话中的商业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众神的使者。

【阅读提示】

《西绪福斯神话》是一部哲学随笔,整部作品的开头赫然写着:“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那就是自杀”,而篇末作者对西绪福斯则充满了赞赏和肯定:“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应该设想,西绪福斯是幸福的。”作者向我们传达了一个光明的结论,那就是充满荒诞感的现代人选择自杀是对生活的一种逃避,要让人生的意义得以存活和延续,就要像西绪福斯那样做一名“荒谬的英雄”。

西绪福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科林斯王,因触犯众神而受罚。诸神要求他把巨石推向山顶,巨石每次都会因为自身的重量而滚落下来,于是西绪福斯便周而复始、终日不得停歇地把滚落山下的巨石推上山。西绪福斯被加缪看作是一位“荒谬的英雄”,因为“他以自己的整个身心致力于一种没有效果的事业”。西绪福斯的神话是悲剧,但加缪认为西绪福斯是幸福的。因为面对荒谬的世界,西绪福斯选择了义无反顾地走向巨石,创造自己的命运,反抗荒谬的世界。

·[日]川端康成

川端康成(1899—1972),日本现代著名小说家。幼年便遭遇了亲人相继病故的不幸和痛苦,过着孤独无依的生活。这种不幸的经历,逐渐形成了作家孤独感伤的性格,也为他的作品抹上了悲苦和哀愁的底色。1921年,川端康成发表了他的处女作《招魂节一景》,在作品中对身份卑微的女艺人倾注了自己纯洁的感情。其代表作有《伊豆的舞女》、《雪国》、《千只鹤》、《古都》等。他的许多小说都以女性形象为中心,把女性当作纯粹的生命来歌颂,写出了她们的美丽与哀愁。

川端康成一生创作了一百多部小说,以中短篇小说为主。1968年,因其“以非凡的锐敏表现了日本人的精神实质”而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雪国〔1〕(节选)

滑雪季节前的温泉客栈,是顾客最少的时候,岛村从室内温泉上来,已是万籁俱寂了。他在破旧的走廊上,每踏一步,都震得玻璃门微微作响。在长廊尽头帐房的拐角处,婷婷玉立地站着一个女子,她的衣服下摆铺展在乌亮的地板上,使人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看到衣服下摆,岛村不由得一惊:她到底还是当艺妓了么!可是她没有向这边走来,也没有动动身子作出迎客的娇态。从老远望去,她那婷婷玉立的姿势,使他感受到一种真挚的感情。他连忙走了过去,默默地站在女子身边。女子也想绽开她那浓施粉黛的脸,结果适得其反,变成了一副哭丧的脸。两人就那么默然无言地向房间走去。

虽然发生过那种事情,但他没有来信,也没有约会,更没有信守诺言送来舞蹈造型的书。在女子看来,准以为是他一笑了之,把自己忘了。按理说,岛村是应该首先向她赔礼道歉或解释一番的,但岛村连瞧也没瞧她,一直往前走。他觉察到她不仅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反而在一心倾慕自己。这就使他越发觉得此时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被认为是不真挚的。他被她慑服了,沉浸在美妙的喜悦之中,一直到了楼梯口,他才突然把左拳伸到女子的眼前,竖起食指说:“它最记得你呢。”

“是吗?”

女子一把攥住他的指头,没有松开,手牵手地登上楼去。在被炉(日本的取暖设备。在炭炉上放个木架,罩上棉被而成)前,她把他的手松开时,一下子连脖子根都涨红了。为了掩饰这点,她慌慌张张地又抓住了他的手说:“你是说它还记得我吗?”

他从女子的掌心里抽出右手,伸进被炉里,然后再伸出左拳说:“不是右手,是这个啊!”

“嗯,我知道。”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抿着嘴笑起来,一边掰开他的拳头,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你是说它还记得我吗?”

“噢,真冷啊!我头一回摸到这么冰凉的头发。”

“东京还没下雪吗?”

“虽然那时候你是那样说了,但我总觉得那是违心的话。要不然,年终岁末,谁还会到这样寒冷的地方来呢?”

那个时候——已经过了雪崩危险期,到处一片嫩绿,是登山的季节了。

过不多久,饭桌上就将看不见新鲜的通草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