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学批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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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以文学经典为目的:批评解释学导向(9)

金庸对武侠英雄的认识是相当深刻的,他们虽然不能改变世界,造就出朗朗乾坤,但是,他们可以创造伟大的侠义精神和伟大的生命风范。通过这些英雄形象,金庸创造出了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精神,这正是中华文明经典的最浪漫的生命情怀。武侠是古风,在秦汉时期,武侠行世,令人敬慕不已,一些武侠者,以刺杀贪官污吏和昏君弄臣为目的,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慷慨高歌。至盛唐之世,游侠之风更炽,作为民间力量,它显示了中国英雄的豪情,后来,这种武侠之风逐渐从社会大舞台上退居民间,至今,武侠之风如流风余韵,久久不衰。只是,在现代法制精神的张扬下,这种民间英雄精神逐渐衰落,对于中国文化英雄精神的振兴是一大损失。金庸重振武侠之风,无疑有其深远的历史意义,在表现武功绝技时,他不仅具有相当奇特的想象力,而且有相当丰富的武学知识。他遍研中国文化,从中国文化中的历史读解中,把中国武学知识的丰富,与多种多样的门派关联在一起。他对诸多的门派本身有一些文化学和历史学的认识,尤其是与名山相关的武学门派关联在一起,因为凡名山,必有豪杰趋之,久而久之,山以人名,武以山名而显。

金庸仔细考察过少林派、华山派、武当派、峨眉派等派别的武学精神差异,在他的武侠叙事中,各派皆有奇绝的武功。门派之争,便成了小说叙事冲突的焦点,这些门派是实写,还有一些门派则完全是虚拟,他在荒山野岭中寻求,在奇川大漠中凝思,想象飞凌历史时空。金庸的武侠叙事,确实有大手笔,他的作品包罗甚广,有关武侠的知识,层层展开。在叙述门派之争的同时,特别强调武侠英雄主义,这些孤独的武侠者,身怀绝技,进入了高深莫测的武功境界。金庸小说的武侠英雄想象,不仅有剑,也有拳;不仅有内功,也有外技;不仅有邪门歪道的武术,也有天地造化而成的武学至境。在描叙这些武术时,金庸的小说叙事达到自由境界,也使民族文化的诗性沉淀物,有更清醒的认识。在《射雕英雄传》中,郭靖是大智若愚的人,他的绝技源于他遍学多师,他学武,源于他的一颗质朴和宽容之心。他从小即讲义气,遵守承诺,虽看上去木讷,但在关键时刻总是极机警,他初学七师,但进展极慢,后经名师点化,轻功内力大增。历经苦难,因偶然机缘,终于学成“降龙十八掌”,在描写这一武功时,金庸把它写得出神入化,令人眼花缭乱,神醉心迷。金庸对武功英雄的想象,或禀天地之正气,或模拟自然万物,或从自然山水获得灵感,或从古书残篇中领悟真谛。他喜欢把武功写得神秘莫测,从道家、佛家、儒家的一些修身养性功夫得一学名,金庸小说叙事对武功的命名,体现了他特殊的智慧,显示了他的诗性沉淀功夫。他的武学专名,数不胜数,几乎需要一本武学辞典进行专门阐释,例如,芙蓉金针、奔雷掌、追风剑法、百花错拳、九阴白骨爪、摧心掌、神行白变术、紫阳气功、避邪剑法、玉女素心剑、全真剑法、黯然销魂掌、太祖长拳、长拳八段锦、庖丁解牛拳、太极剑、独孤九剑、双手互搏术,等等。金庸武侠小说叙事,就讲究天地自然文化之会通,构成奇妙的历史文化之镜。

金庸的通俗文学经典,为了表现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信仰与浪漫自由的生命情怀,特别注重对武学之高妙境界的诗性想象。在他那里,一切高妙的武学境界,皆可以在中华民族的自由艺术,即诗、书、画、琴、棋、舞中得到自由而美丽的体现,由此,呈现出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气脉。因此,在文化叙事上,金庸是综合派、立体派,他注重文化会通与综合。中华民族文化的内在精神,在他的叙事中得到充分体现,这种叙事,确实形成了诗性沉淀,使我们对自己的民族文化有了切身的认识,并惊奇于他的神妙变化和无极之境。古老的文化层积,犹如混沌一团的污水,经过金庸的沉淀,露出了真面目,沉淀物历历可见。他写武术,很重视写棋,他在围棋上的深厚造诣,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他。中国古代民间叙事者,大多崇尚三教九流,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精,唯有这种文化通观通识者,才能写出文化的奇妙诗性来。金庸写围棋,能把下法写得极紧张,因为围棋成了武侠者的斗智斗力之处,围棋的输赢,与武功境界相关,每一棋子之移动,成了内功内力的显示。内力或武功弱者,即使能在智慧上战胜对手,如果在内力上战胜不了,也不能赢棋,围棋棋子有时还成了一门暗器,他的杀伤力,在金庸的形象想象中,神秘莫测,惊奇至极。这种诗性的夸张想象,在作为视觉艺术的电影电视中体现出来,更能使人惊奇于武侠艺术的奇妙。不仅如此,金庸还很重视书法,在他的武侠英雄叙述之中,书法是人格精神人格魅力的体现,因为中国书法体现了天地自然万物的造化之理。书法的变化,是对自然运动和节律的模仿,书法中运行的“气”,也就自然可以想象成剑术的自由变化。最妙者,莫过于《侠客行》中的“一壁书法”,石破天这一形象的创造,与这一书法艺术的领悟极有关系。这幅《侠客行》的书法,蕴含着剑术的玄机,但一直无人能破解,侠客岛主只好邀武林高手会聚于此岛,最后,被武功低浅的人破译了。

金庸在描写石破天破译诗书的过程中,那种奇妙的玲珑剔透的感受,令人惊奇不已。书法的一笔一画的运动,动静疾徐的韵律,构成了绝妙的剑术,这本身就是传奇神话。唯有借助金庸小说叙述的诗性沉淀功夫,民族艺术文化才放射出如此激动人心的光芒。对于中国画,金庸也不忘表现其独特的武功蕴涵,一些武功秘图,一些自然精义,通常就在这些图像之中,甚至北斗七星投射于地上的影子,也能构成武学顿悟的玄机。那些武功高绝者,往往对艺术的领悟也非常敏锐。一阵箫声,往往也能构成天地悲旷、神秘莫测、气清天静之自在境界;箫声传情,剑气振天,力与美,动与静构成奇妙的组合。金庸就是如此善于从中国文化的底蕴中汲取叙事的力量,这样,武功绝技不只是力的展示,也是智慧的展示,更是文化实力的展示。

武功高深者,不仅有其独异的领悟力,而且也有超群的想象力;不仅有其独异的心灵世界,而且有其锲而不舍的执著追求,武学的化境,成了人生的自由象征。

在金庸小说叙事的诗性沉淀中,每位自由的汉语读者,皆能感受到中国文化的独异魅力。中国文化的精蕴之处深不可测,从智慧而言,道也好,佛也好,易也好,儒也好,巫也好,皆有其独异的人生指向和人生启迪。从生命体验而言,武侠是无极之境,不仅要感通自然,会通万物,而且要超越自我,追寻大道,唯有那些超越自我者,以天地之正道为武学之根本的人,才能达到神妙之至境。中国文化的神妙智慧,在金庸的叙事模拟中,在金庸的叙事寓言中,形成了立体的古朴的感性形象,这不仅有其特殊的审美意义,而且有其特殊的文化意义。民族文化的底蕴在于它的民间性,民间文化的底蕴在于它的朴素性,金庸的小说叙事就展示了这样朴实而又高深、简单而又深邃的中国智慧。中国人的生命世界形之于武,形之于书,形之于画,形之于琴,形之棋,形之舞,形之于易,形之于道,形之于佛,仿佛获得了贯通弥满之力,它通天地、动鬼神,显示了中国文化的深邃博大,显示了中国人人格的刚柔相济、宽容博大之美,暴露了中国文化的阴柔、沉重、黑暗的一面,构成了古典文化遗风。从金庸的小说作品中可见,并非只有民主自由平等的政治经济法律秩序可以创造出美妙的人生,英雄崇拜与艺术崇拜,在侠义文化精神崇拜中更能展望自由而美丽的新天地,这是他对中华民族美丽文化的独特想象。正因为如此,金庸小说作品成为中华文化自由表现的娱情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