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学批评学
13516700000014

第14章 以文学思潮为对象:批评解释学转型(9)

2.2.6回归本位与直面乡土文学作品的历史美学价值

从意识形态批评向审美历史主义批评的转变,雷达显示了充分的思想实绩。无论是新潮批评家还是稳健批评家,皆给予过雷达的文学评论以好评,尽管如此,雷达的文学批评仍应定位在历史的美学的批评中,在实践派文学批评与学院派文学批评和探索性文学批评之间,仍有着不可逾越的沟坎。他先后出版过《小说艺术探胜》、《文学的青春》、《蜕变与新潮》、《灵性激活历史》、《民族灵魂的重铸》和《文学活着》等多部文学批评集,在这一点上,他与冯牧、阎纲非常相似,没有系统的理论著作,只有批评文章的结集。他的批评的有效性,源于他对作品的深入的解读,因为职业关系,雷达不自觉地担当着职业批评家的责任。许多新老作家写出作品之后就会寄给他,这就使他比学院派批评家有更多机会读到作品,与此同时,一些大型刊物在发表一些有新创性的作品拿不定主意时,往往很依赖这些职业批评家,所以,雷达读到的作品,往往是校样。等到一般批评家在期刊杂志上读到某位作家的新作时,也就一并读到雷达的评论,情况并非永远如此,也有不少大作品,雷达与人们同时读到。他早期的评论出手极快,可能与他先睹为快相关,而晚近的一些评论,往往是在作品产生了一些影响后,才形成批评解释。他对作品的解读,总体上说比较精细,大到篇章结构、思想主题,小到局部用词和细节描摹,在解读的基础上,他喜欢找到一个诗句,以诗性的句法来表达他对作品的直观感受。我特地重读了他早期的评论集,如《小说艺术探胜》和《文学的青春》,其中的大多数篇章还能一读,也有些艺术启发,可见,精到的艺术分析,对于批评自身而言,十分关键。一旦放弃了艺术分析,批评的价值也就受到极大损害。雷达的成功之处在于:他较少从社会主义文艺的政治社会学模式去评价作品,而是运用历史的美学的批评模式去解读作品,因而,他的评论比较成功。从批评的自由意义上说,雷达的批评源于他的超越意识。

作为一位不断追求批评超越的批评家,他不满足于早年的批评,总是寻求对作品作家更为浑融更为深刻的把握,尤其是富于历史感和文化感的作品,雷达在批评过程中尤为关切。如果说,他早年的批评忠实于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分析,那么,晚近的批评则关注民族文化精神的把握。在他看来,写出真正的民族精魂的作品才是好作品,才是大作品,因此,雷达对长篇小说的评价愈来愈关注,较少就中短篇小说作微言大义的阐发。他的一些有影响的批评文章,大都是长篇小说评论,或者是对新时期文学总体精神的把握。相对于冯牧、阎纲的批评而言,雷达的批评实践有长足的进步,他把冯牧一代的批评观念和批评模式推展到了新的阶段,只有不断超越自我的批评家,才有可能达到这个雄浑的境界。从文学批评理性自觉的意义上说,雷达已建构了属于他的历史的美学的文化的批评模式。他的批评,超越了单纯的意识形态批评或简单的历史的美学的批评,还融入了文化的心理的批评。他的批评,以人本主义为核心;他的批评的自觉形态,是对民族文化精神的阐发和弘扬。由于雷达关心的是什么样的作品才是真正的民族的文学作品,因而,他的批评取向也就相对比较关注历史主义的小说创作。与早期的雷达批评相比,晚近的雷达已相当自觉,他知道,批评家不是万金油,不能对任何作家的作品都说上一句,批评家有其思想局限,批评家也是有着特定的历史生活经验的人,他有其独特的价值取向,特殊的生活体验,独特的文化背景,不可能对任何作家的创作发言。雷达已相当沉着,对不熟悉的作品很少评价,对他不喜欢或不理解的作家作品也极少阐释,这是十分明智的批评态度。批评家不是神,不是万能钥匙,不可能打开全部的锁;批评家总有其独特的个人偏好,对于他偏好的作品,往往能够做出深刻的阐释。唯有深刻地理解了生活,才能对某一类型的作品情有独钟,才能对某一类型的作品有着深刻而又精到的阐发。我非常怀疑那些什么都敢评的批评家,这种什么都敢评的批评家是无心的人,胡言乱语的“智者”,是实用主义者。

雷达的批评实践持续到今天,他真正理解了的作家,还是陈忠实、贾平凹、张炜、凌力、莫言等,由此可以看出,雷达真正能够评价的作家其实是乡土小说作家,因为这里有他的生活体验,有他的美学情味。从乡村走向都市的评论家,应该在乡土小说批评方面大显身手。从雷达的批评文本来看,他对这几位作家的理解非常深刻,雷达的批评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影响,与其对文学的深刻感悟有关。雷达不是理论家,他不像新潮批评家那样,熟悉西方哲学和现代思潮,因此,他不愿用萨特、海德格尔、德里达、福科、拉康的观念来评价当代中国文学作品,他不可能从西方现代思潮出发来关注荒诞等重大主题。雷达的思想局限是明显的,他在中国哲学和近现代思想方面也少有修养,对中国古代思想背景和近现代思想背景也相当陌生。雷达信奉的是独立的不可替换的个人生命体验,因而,批评本身,一方面成了他去读解和体验自己熟悉的那种生活的机缘,另一方面则成了他本源地去反思生活和生命价值的内心历程,因而,同大多数作家一样,对中国社会的本源直观而又深刻的切身体验成了他批评的思想据点。他的批评由此出发,去体验,感悟和把握作品,做出直观的深刻的文化判断和审美判断,因而,他的批评是有魂的,与此同时,他热衷于用作家式笔法、散文式笔法、散文诗体结构去结撰批评文本。

批评家的个性体验融入到批评过程中去了,这是批评家的一份才情,这是批评家的一许灵性。遭遇这种灵性的批评文字,谁能不怦然心动,谁能不升华生命般的理性与激情!雷达的诗性文字,火一样的体验文字,像作家的语言表达一样,在批评中自由地恣意地燃烧,因而,这种批评有其生命般的力量,有其感性的力量,有感动人性的光辉。这样的批评与创作相似,让人激动一番之后,也就不值得再去吟哦,再去解读,再去体会了。我在现当代批评家的大多数文本中,皆看到了这样限度,一旦热情冷却,寄希望从中读到更深邃更复杂的智慧时,往往空空如也,一无所得。批评文字中所蕴藏的思想是有限度的,当批评家洋洋洒洒恣意发挥时,往往就失去了思想的容量和思想的重量。坦率地说,雷达的批评也未能逃脱此劫,作家的思想,总体上说,还是浅白的,缺乏某种深邃性,过于浅白的思想肯定穿透不了生活的内核,因而,雷达的批评在亮明了个人特色之后,也就不知怎样深入下去了。据说,雷达想转向哲学、心理学、文化学和美学的探索,雷达未必能担当此任,因为他的心性、志趣、思维习惯与这些理论科学格格不入。依我看,雷达的价值还在于守住他那份灵性,他那种生命直感和批评的激情。

在比较系统地分析冯牧、阎纲和雷达的批评之后,作家式批评的优长与局限即可得到深刻体认。批评家不仅应体会作家的内心世界,也应体验思想家的内心世界,缺乏深刻思想的批评,就不能令人满足。批评总有一天会走向沉雄博大,只有超越批评的功利主义与印象主义,深刻的批评才有可能产生。冯牧、阎纲、雷达正有后继者开拓,审美历史批评所提供的文化智慧与生命智慧及其社会价值不容低估。从20世纪50至90年代,现代中国文学批评思潮,远比我们在这里描述的要复杂得多。从意识形态批评的主流价值看,我们不能忽略这几位重要的批评家,但是,从当代文学批评的思想自由意义上说,真正的文学批评还是在大学进行的具有青春热情和力量的先锋文学批评,他们从西方思想出发,从古今中西思想的自由融合中,找到了当代中国文学批评的更广阔的思想言路。正是他们,构成了当代中国文学批评的自由思潮,显示了当代中国文学批评从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的思潮转变及其思想探索的自由道路。

第三节文学思潮的命名与回归文学自身的审美体验批评

2.3.1乡土文学思潮和先锋文学思潮的批评命名

批评思潮与文学思潮密切相关,但又具有自己的独立性,前者是对后者的描述与历史构建,后者则是对社会思潮或生活历史现实的重建,并受到批评思潮的间接影响。从时间意义上说,文学思潮是不断发展演变的,这是文学的历史发展必然性,与此同时,文学思潮又是时代生活的创作主体主动探索和适应文学新潮的结果。时间范围的限定,往往是文学思潮历史描述的重要依据,因此,我们可以选择不同的时间变量来确定文学思潮的内涵。相对而言,时间范围越小,其文学思潮的描述越详尽,而时间范围越大,其文学思潮的描述越综合。现代中国文学思潮,特别是当代文学思潮,构成了文学批评的最重要内容。事情是这样发展的,总有文学先锋者在探索文学的新的可能性,以有别于“我们熟悉的文学”,特别是从外国文学思潮或古典文学思潮寻找创新性文学的思想动力。在这种创新性文学创作力量的推动下,批评家通过诠释扩展了这些新文学的思想动向,从而成为许多创作者和接受者的文学认同观念。如果用形象化的语言来描述的话,就是在一条河流中突然涌入一股新的水流,它们奔腾向前,构成了历史的动态记忆。就现代中国文学批评思潮史的发展演变而言,从审美历史主义的批评向生命本体论批评和文化价值论批评的转变,是当代文学批评思潮最重要的方向,这一转变,使得文学批评思潮与文学思潮、哲学思潮、社会思潮和文化思潮之间,构成了内在的统一。用“思潮”这个概念,描述社会、文化、思想和艺术的历史性变动格局,是非常形象的,因为它真正把握了现代中国思想发展变化的内在脉络。

社会思潮,是对政治、生活时尚和价值取向的描述;文化思潮是对文化时尚的描述;哲学思潮,是对哲学新的探索及其历史影响的描述;文学思潮,则是对文学创作时尚和新的创作取向的历史性描述。不同的文化思潮之间,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同时又构成交互性影响。从本质意义上说,思潮就是思想文化时尚的表现。在文学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思潮是不可避免的,有的文学思潮推进了文学的发展,有的思潮则把文学的发展引入另一方向之中,思潮之间此消彼长,构成了文学发展的历史脉络。忽视文学思潮,文学会失去活力,过于重视文学思潮,文学创作会显得太浮躁,这本身就是根本性的思想矛盾。文学批评思潮,是哲学思潮与文学思潮综合作用的历史结果,正因为如此,现代文学批评试图对文学思潮加以界定、归纳和命名,也表现出深刻的矛盾,在文学思潮与文学批评之间,有许多不一致之处。如何对新的文学思潮进行批评性阐释,也就成了批评家的文化难题。一般说来,对文学思潮进行历史性归纳和界定,比较符合文学创作的历史实际,相反,试图通过批评的命名和阐释去引导文学思潮,则常常显得名实不符。

在当代文学批评实践中,不少批评家和作家,试图创造出种种文学思潮,从而导致文学批评与阐释的极大混乱。这种批评的阐释方式,应该引起重视,从而使文学批评能够始终在健康的文学轨道上发展。文学思潮的历史性命名,既然要符合文学发展的历史实际,那么,有关文学思潮的历史性命名也就成了一项严肃的学术工作和文学史研究的任务。文学思潮的历史性命名,必然遵循文学发展的历史实际,不能把批评家的个人主观性想象和主观性意志强行介入到文学阐释中去。批评的危机与生机有时是兼容并存的,在一般情况下,通常把批评的不断否定看作批评的生机。“文学批评对文学思潮的命名”即是一例,所谓文学批评对文学思潮的命名,是指在当代文学批评中,许多批评家急于对新作家新作品进行归类命名和思潮引导的批评活动。由于这种应急的命名较少考虑分类原则和历史原则,总是试图以新的名称赋予作品以独特意义,结果,不仅造成对作家全部创作的肢解,而且造成了对当代文学创作取向的错误诱导。这种批评所造成的雷同化和类型化倾向是致命的,因而,每一次批评命名,意味着设置一重符咒,这符咒加速了文学探索的终结,让文学被抛入无根状态之中,并期待着新的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