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普罗旺斯风情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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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亲爱的邻居·你无法读懂我的叹息

寻到当时梵高居住的楼房,发现那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那栋狭长的二层楼房被无情的炸弹炸成了碎片,梵高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小屋就在转瞬之间灰飞烟灭,那明亮的色彩也在一瞬间爆炸开,然后再也看不见。战争过后,那里只剩下满地的楼房的残骸和滚滚的浓烟。

战争结束后,人们在原来的位置上新建了一座房子。故人已逝多年,没有再去特意将它粉刷成黄色,何况那黄色的小楼原本就是格格不入的。若不是那幅画在世界出了名,怕是再没人想起,这里曾经有过一栋与众不同的房子,房子里曾住过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1888年5月,梵高将这里那栋双层楼房右侧的四个房间租了下来,然后将房屋的外墙粉刷成了黄色,这便是他的画作《黄色小屋》的原型。在一片灰色古典的居民楼之间,那黄色的小楼显得格外耀眼。当阳光洒在上面的时候,那小楼便散发出一种由内及外的光芒。

对于梵高而言,这栋黄色小屋有着特殊的意义,那是一个安全的堡垒,是一个自由的天堂。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如此真切和深刻的安全感和自由感,而住进这栋被他精心装扮的小屋后,他才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些感觉。虽然只是临时租下的,但是在他心中,这是完全属于他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干涉,没有人能够打扰。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布置它,去装饰它,这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下,所以他不需要有丝毫担心。

梵高对颜色有着一种特别执着的挑剔,在布置卧室的时候,他选择丁香紫作为门的颜色,又选择了铁锈绿作为窗框的颜色。另外,卧室里每一样物品的颜色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嫣红的水泥地面,紫罗兰色的室内墙壁,黄油色的桌子和茶几,樱桃红的被套,以鸡蛋黄为主色并掺杂着香木橼绿色的床单和枕头,丁香紫的大门……这些复杂的颜色被他恰到好处地搭配在一起,让整间卧室看上去格外鲜艳和明亮。

梵高的邻居们看不到他室内的摆设和装饰,却无法对他粉刷的外墙视而不见。对于那些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了很多年,早已习惯了平淡和安定的人们来说,梵高的到来无疑使他们的生活中增添了一些怪异的因素。

清晨,阿尔勒的阳光唤醒了睡梦中的每一户人家,他们伸懒腰,打着哈欠,打开窗户,呼吸着早上清新的空气。阳光下的城市也像刚刚苏醒一般,懒洋洋的,颇有一番印象派的调调。在这座城市里,没有那么多的生僻,也没有那么多的生疏,若是对面的住户恰好也打开了窗户,他们会相视一笑,然后打个招呼。街道并不宽阔,不需要大声呐喊对面的人便能够听到,于是,清晨的问候成了大多数家庭的习惯。

梵高却是一个例外。和许多艺术家一样,梵高过着没有规律的生活。他的窗户时而敞开,时而关闭,却都与时间无关。有时,明明是早上,他的窗子和窗帘却都紧闭着,屋子里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如若无人。而到了深夜,人们都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他房间里的灯却仍然明亮,没有一点熄灭的意思。

一杯咖啡,一片面包,一顿简单的早餐,美好的开始。人们怀着一颗愉悦的心情,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早起的鸽子“咕咕”叫着,飞过千家万户的屋顶,偶尔落下一两根羽毛,那也足以使那些天真的孩子们兴奋了,他们捡起羽毛,小心地插在房间里,当成是幸运的礼物。

这座城市很小,走在街头,随时都有可能遇上熟悉的面孔。或许是朋友,或许是邻居,或许只是刚刚见过的某个人。人们对这样的情景早就习以为常,遇到了,便打个招呼,或者相互微笑一下,然后各自去做各自要做的事。或是不忙,他们也会停下来聊聊天,或是结伴而行一段路程,之后简单地告别。不会有不舍,也不会有尴尬,每个人都是那样的自然。即使是陌生人,见得次数多了,也会打上个招呼,然后渐渐地熟识起来。于是在这座城市中,随处都能够感受到浓浓的人情味。

在与人相处这方面,梵高又是一个例外。他或是足不出户地在室内创作他的画作,或是一个人孤独地去外面写生。他的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他的心却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当他背着画具走向写生的地方时,他的心中所牵挂的只有将要创作的画作,只有对自己作品的构思,在街上遇到的人对他而言都是过客,无论见过多少次,他也记不住他们的样子。

为了装饰自己的小屋,梵高画下了一系列以向日葵为主题的画。为了画出心中的那种向日葵,他曾连着几天将自己放到烈日下的向日葵田中,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皮肤已经被阳光晒成了焦黄的颜色。

在法语中,向日葵象征着“落在地上的太阳”。梵高会对向日葵有着疯狂的热爱,是因为他的生命中充斥着一种压制和反压制的纠结感。他将看到的一切事物都赋予生命,因为他期望一种有生命,有热情的生活,他需要一种不会熄灭的火焰永远怒放在他的生命中,点燃他的每一天。遗憾的是,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这种狂热和痛苦。即使是他身边的朋友也无法完全理解他的心情。

来到阿尔勒后,梵高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他的画风也明朗了许多。然而,他的精神状况却并没有完全好转。他的眼中闪着光,面容却依然憔悴。苦艾酒浸泡出的悲伤情绪还是时常困扰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发怒、发狂。

在邻居们的眼中,梵高是一位看上去有些怪异、喜怒无常的画家。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要将好好的房子粉刷成刺眼的颜色,也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能够连续那么多天闭门不出,却又突然间匆匆出门,匆匆地回来,明明已经贫困到了极点,却不肯外出谋生,似乎生活中除了画画再无其他。幸好,他只是生活得与众不同了一些,至少,他没有打扰到其他人的生活,所以大家对他的那些怪异的行为虽然不能理解,却也无人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拮据的生活让他在贫困中饱受煎熬,如果不是那蛊惑人心的苦艾酒让他沉浸在一种似幻似真的情绪里,如果不是他在恍惚的狂乱中割下了自己的耳朵。或许,梵高还可以继续住在这让他安宁舒适的小屋里,还可以在这座城市中幸福平静地生活下去,还可以创作出更多绝世的著作,还可以将他的梦想推至更高的阶段。

梵高的黄色小屋一共有四个房间,这四个房间中有两间在楼上,还有两间在楼下,楼下的两间被梵高作为了画室,而楼上的两间被他作为了卧室,其中一间是他自己的,另一间则是为高更准备的。很可惜,高更虽然在他的热情邀请下前往黄色小屋与他同住,却并不太适应与他一起的生活。他们对于绘画各持己见,经常在讨论创作的时候发生争吵,谁也不肯让步。他们的争吵让邻居们感到头痛,可是谁都知道,对于这样一位画家来说,即使提出抗议,他也不会听得进去,索性就算了。

梵高和高更住在一起后,生活越来越不平静,甚至失去了最初用信笺交流时的那种愉悦感。他们之间的不同越来越明显,争吵也越来越激烈,终于在一次和高更的争吵之后,梵高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有的资料上说,梵高将割下的耳朵送给高更,另一些资料上则说,梵高将割下的耳朵送给了一名妓女。关于这件事的细节,没有人完全清楚,就连高更本人也没有提及,大家都只知道,那次争吵是梵高与高更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之后,高更便默默地搬出了那间房子。

那件事之后,梵高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少了一只耳朵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恐怖,小孩子看到他会吓得躲到妈妈的身后,周围的邻居对这个割下自己耳朵的疯子画家感到害怕,不愿意再与他居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不仅其他住户对梵高产生了排斥,房东也担心梵高会做出更疯狂、更可怕的事情,于是再也不肯继续将房子租给他。不得已的情况下,梵高住进了阿尔勒医院。

虽然医院中的景色很美,花开得很鲜艳,他的精神状况却未明显好转。即便如此,梵高仍然坚持着心中的那个梦想,难得有稳定下来的时候,他便会拿起画笔,在画布上继续着他的人生。对于梵高来说,绘画是他生存的意义,他将生命燃烧在画里,将那些情感释放在画里。他想在绘画中逃离那让他烦乱的生活,因为当他全神贯注地创作他的画作时,他能看到来自天堂的光芒,那光芒温暖而柔软,让他的心变得放松,变得舒适,变得开朗。

可是那种景象仅仅出现了短暂的一瞬,就像卖火柴小女孩手中的火光一般,一阵风吹来,就熄灭了。他又一次坠入那无尽的烦躁和暴怒中,他奋力地涂抹着颜料,奋力地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那已经无比脆弱的神经仿佛一团缠在一起的风筝线,每一只风筝都向着它要去的地方挣扎着,越是挣扎,那线就缠得越紧,那结就系得越实。

终于,他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在金黄的向日葵田地里,他用一支手枪结束了生命。在那他最爱的颜色中,在那他最爱的花田里,他终于自由了,他的灵魂也终于得到了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