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枫叶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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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春的回望(11)

说到尴尬,我似乎就遇到很多。由于基因遗传、路途坎坷、身心劳累以及心灵伤害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在瘦弱的身子上,造成我童心犹在,却未老先衰。记得当年谈对象时,年龄也就20出头,算得上正处人生风华正茂、活力四射的季节,然而第一次与女方的父母见面,她的家人及亲戚好友的第一印象竟然惊人的相似——缺乏朝气,俗气老成。在以貌取人的社会大背景下,直接的结果就是造成恋爱一波三折。结婚带女后,一次我外出开会,有个乡下的中年男子因有事找上家门。妻子开门后互不相识,那人站在门外很有礼貌地问道:“你爹在家吗?我有事要请他帮忙。”妻子听后莫名其妙,云里雾里,就问他:“你是否找错门了,我爹早年退休后就回老家养老去了。”那人还以为她是敷衍搪塞,语气肯定地说:“门牌号是办公室人员写给的,不会错。”看到妻子仍是一脸茫然,他可能是估摸着自己哪儿错了,不好僵持,于是连声说道:“我再来,我再来!”便大所失望地离开了。待我回家后,妻子向我叙说了整个过程,让我真是哭笑不得。

后来工作变动,我调到了另外一个基层单位的领导岗位。凡是有事找我的人,我都始终坚持给人“一张座位,一杯热水”。尤其是初次见面者,送客时我都会起身送上几步,常常送到门口时,客人都会转过身来,有礼节地说“谢谢、谢谢,你老人家真是太客气了”诸如此类的客套话语。对于这些,我只能无奈并习惯地一笑了之,其实那时我也才刚到不惑之年。更有甚者,一次大学同学30周年聚会,竟然有女同学半带形容半带调侃地称呼我“黄大爷”来了,这刚过50的男人不正是现代女性称之为“极品男人”的年龄段吗?怎么一不小心就被划入了老人的行列呢?当然,我也知道,多年未见的同学第一眼对外表的判断与定位是最犀利也是最准确的,这说明我的确已是“老态龙钟”了。平心而论,人是一种感情动物,谁都喜欢别人夸奖自己。不要说女人,男人一样需要别人给予更多的精神支柱。比如人人都说你年轻,你一定会更加充满活力;假如人人都说你憔悴,即便身体无恙心里也会产生疾病的。这就是心理的支配作用。所以,对于“言过其实”的夸张性的称呼叫谁听了也不舒坦,就像我当时如苍蝇哽在喉间,群蚁跋涉胸脯。

到后来听多了,耳朵听起茧了,渐渐地也就不以为然了。反而有了点阿Q的“精神胜利法”起来,你看我“老”、说我“老”,不正说明我处事沉稳、思虑周全、遇事冷静、心胸豁达、睿智干练了吗?年龄不差上下,但我已抢先步入了人生成熟的黄金时光了吗?有一位学者说过:“每一位老人都是一部哲学。”能让人当作哲学来阅读,又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身处这日新月异发展又随时让人提心吊胆的时代,生命能安全地步入“老”境,就更不容易了。想到这些,我把这种无奈的尴尬当成了安慰与欣慰。

医学家认为,人有三种年龄:自然年龄、健康年龄和心理年龄。自然年龄的增长是谁也无法抗拒和挽留的,从古到今“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而健康年龄和心理年龄则是可以由自己驾驭与调配的,只要着意养成有规律的生活习性,积极参加适宜自身体能的运动,始终保持一颗平常的心理,努力学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的心态,永远坚守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和进取意识,尽力而为让自己活得轻松愉快,健康年龄和心理年龄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寿比南山”了。曾读到以下报道:原昆明工学院退休教授,91岁的刘德伟女士,从2002年9月起成了云南大学国际关系学研究生班的旁听生。如此高龄攻读研究生课程,举世罕见。在许多人眼里,刘女士的行为可能不仅是“异类”,而且“不可理喻”。年过九旬,说句不中听的话,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上了,学来何用?然而她坦言:“因为钻研国际关系学,我觉得世界大了,觉得活一辈子等于活了两辈子。”一个人,拥有“有用”的知识,得到别人看得见、摸得着的成功,是生命的一种高度;获得丰富的“无用”的知识,让自己的灵魂充满多彩的文化元素,使自己的精神芬香四溢,则是生命的一种厚度。著名学者于光远,当年已87岁高龄,可以说是步入人生的暮年了,然而他思想的创造力仍然像年轻人一样。他有两枚印章,一枚是“无时不思,无日不写”,另一枚是“服务万岁,创造万岁”,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他解释说:“这不是警句,更不是格言,只是本人的习惯。人各有特点,我的特点就是思考与写作。我感觉到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学问值得去思考,思考了就想留个记录,就去写,多年如此,养成了这个习惯。自己体会到,这种思与写有助于自己对世界认识的深入。”正是这样的思与写,使他思想年轻,与时俱进,生活充满了欢乐。他说:“我并不觉得自己老了,我想做一个耄耋的年轻人。”所以,他84岁开始学电脑,86岁时开通了自己的网站,在网上写作、交流,让思想在现代化的时空中任意驰骋,让健康快乐的生命在大地上书写多彩的华章。

现代科学研究证明,“心理”与“生理”的关系十分密切,人的心理机能能够增长或缩短人的寿命。一个人情绪不老,心理上很年轻,不仅生活充实,多姿多彩,而且能够延缓衰老,健康长寿。也就是说,人在肌体上、生理上老了,并不意味着精神上、心理上也会随之老去,后者完全可以由自己进行有效调节。许多高寿老人都善于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杠杆来支撑自己的精神世界。所以,他们往往更容易成为人类生命森林中的常青树,思想意识百花园里的常春藤。

前苏联教育家卢那察尔斯基说过:“人可以老而亦壮,也可以未老先衰——关键不是岁数,而在创造力的大小。”这样看来,一个人越具创造力,他的生理和心理就会愈发显得年轻。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有许多人年纪尚轻,却总爱说自己老了,这种心理的“早衰”现象,说明个人的创造力也是强弩之末了。由于种种的原因,谁都很难跳出这样一种怪圈:我们不断地聚敛物质财富,却依然在丢失自我价值;我们不断地在创新谋生的手段,却不懂去挖掘生活的真谛;我们继续让年华付之流水,却不懂得将生命注入其中;我们的住房可能会越来越好,我们的脾气可能会越来越糟;药物越吃越多,身体却每况愈下;我们可以征服外部空间,却慑于走进内心世界;我们可以去击破原子,却不能突破思想偏见;我们的休闲多了,乐趣却少了……这是一个快餐食品和消化迟缓相伴的时代,不平衡,就要付出代价。所以,为了社会与自己,我们必须努力学会常怀“爱人”之心,常行“扬善”之举,常新“创造”之意,常弃“不遇”之叹——这样,个人的潜能与创造力就会得到唤醒,使自己轻松而年轻起来。

唐朝诗人杜牧在《金谷园》中写道:“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这首怀古抒情的七绝诗句,给我们讲述的是一个凄美的故事:金谷园是西晋富豪石崇的别墅,繁荣华丽,极一时之盛。当年石崇住在这里时,曾养了一个名叫绿珠的歌伎,貌倾天下。会稽公孙秀得知后,派人索要,遭到石崇拒绝。孙秀发怒,派人来杀石崇。杀手赶到时,石崇正在楼上宴请宾客。知道缘由后,石崇对绿珠说:“我为了你得罪孙秀了。”绿珠哭着说:“那就让我死在你的面前!”说完纵身跳下楼去,一代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了。故事是凄凉的,但“流水无情草自春”却尤为发人深省:石崇再富,不过也只是过眼云雾;绿珠再美,最终也只能是一缕香尘。不管世事怎样沧桑,流水照样潺湲,春草依然碧绿;无论人事怎样变迁,大自然一点也不会怜悯。客观世界总是按照自身发展的规律,风生水起,花开花落。这就告诉我们,人生要学春草,无论时光的流水怎样无情地逝走,我们的生命可以自我绽放无边的沙漠绿洲。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既然生活已给过我们春的浪漫、夏的热烈,我们就得靠自己坚实的脚步走进人生的秋季:一如秋菊之浓艳、秋日之灿烂、秋实之饱满、秋光之无限。只要我们常怀一颗年轻的心,人人都能置身于这一迷人的风景。

最后一抹夕阳

我游玩过许多山水,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过第二株像家乡田野上那么高大而苍老的乌桕树。

乌桕树栽于何年?植于何人之手?为何临风独立于旷野的田头地角?这一切没人考证,也难以考证。但从它近1米的胸径,20多米高的树干和粗糙得都泛起白晕的树皮上判断,与村头村尾两片已500多年的樟树风水林年龄应该不差上下。至于为何不能与风水林相依为伍,大概不属珍贵树种一族,这种极其普通的落叶乔木,冬天里显得绝顶突兀,挡风能力又差,难以起到让人赏心悦目与固土护村的双重作用,所以只能孤立于风水茂林之外。如果推理正确,该树就可能非人工有意栽种,而是一只飞鸟或一阵大风将种子带到这里,在肥沃的泥土上就自我卑贱地成长了起来,一代又一代的乡民在不经意中让它长成了这立地顶天的沧桑古木。

但在我的眼中,乌桕树独立于田野,倒给家乡增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远远望去,那挺拔的身姿,像大地上撑开的一把巨伞,随着季节的脚步演绎着时令变幻的形象:春天来临时,细雨涨满了枝条,似一杆碧翠欲滴的油伞;盛夏临近时,枝桠舒展了青臂,似一杆浓郁蔽天的绿伞;金秋到来时,微霜乳染了华盖,似一杆红绿交辉的花伞;寒冬走过时,雪花飘飞了枯叶,似一杆倔强峥嵘的骨伞。在岁月的轮回中,乌桕树就这样一年复一年地撑起了旷野一方动感的景致。

我曾在乌桕树守望的这片田野上躬耕劳作过。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高中毕业的我回到了家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时,所有的生产资料都归集体所有,生产队采取记工制,大家一起出工,一起收工,每天干什么,全由队长安排。虽然我体质孱弱,农活不熟,但乡亲们从不另眼相待,反而呵护有加。春上插秧,说我是一介书生,遇上下雨时,就让我在树冠下插多少算多少;耙田时节,说我细皮嫩肉,遇到骄阳时,就让我在树冠下耙多少算多少;双抢时候,说我筋骨未硬,挑不起重担,就让我在树下割多少算多少——这话听起来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好像我的劳动圈子就在那么小的一个范围。其实不然,因为树立田野中间,几乎与四周旷野等距,遮蔽方便,加上乡亲们有意无意地将靠近树阴劳作的地块留着,让我在周围干活。所以,我自己都常常产生错觉,似乎都没有离开这么个小圈子。但老队长说,也不能让我太“轻松”了,要发挥我这个“秀才”的强项,交给我一个任务,即每天田间休息时给大伙讲故事。老队长五十多岁,没有读过书,但却是个故事迷。每天上下午他都会安排两次约二十几分钟的时间让大伙集合在树下抽烟休息。在当时,这大概就是像他这样在中国官本位体制中最小的“十品官”枫所拥有的特权了。所以,只要他一吆喝“听故事了”,大伙就都立马涌到树下。叶只要我张口,他总是第一个挤到跟前,并用小片方纸卷上两支土烟卷,点上一支渐先递给我,自己也燃上一支,一边大口大口地吸着,一边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红睛紧紧地盯住我开合的嘴唇,像是连一个语气词都不肯漏掉。那种专注的神情,至今还让我历历在目。虽然一天中休息的时间不多,但日积月累,加上我“紧缩”了故事中的许多繁文缛节,半年多下来,我不仅给大伙讲了《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古典名著,还讲了许多外面世界的精彩故事,为乡亲们几近空虚的精神世界填充了不少的营养食粮,也给他们几乎处在社会最底层的沉重心情带去了些许的轻松愉悦与价值感应。也是从那时起,在老队长的“精心培养”下,我从开头抽第一口“洋”烟都呛得流泪,到后来全抽纯正的“土”烟竟能有滋有味地连吸数支也不呛喉、不咳嗽。虽然“误入歧途”,至今“屡教不改”,但现在想起来,鼻翼间似乎还在飘荡着那浓郁的芳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