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朝大人物:皇帝、权臣、佞幸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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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汪直与西厂

明朝成化年间,特务头子——西厂总督太监汪直,得到皇帝的宠信,横行无忌,不可一世,官员一提到他的名字就谈虎色变。此人的蹿红,与万贵妃有一点关系。

汪直的原籍是广西浔州大藤峡,当地山高水深,形势险要,成化初年发生叛乱。朝廷派军队平定大藤峡叛乱后,年幼的汪直被带进宫中,阉割后,在万贵妃的昭德宫充当小内使,颇得万贵妃的欢心。《明史纪事本末》说他“年少黠谲”——小小年纪,聪明而狡猾,善于玩弄手腕。万贵妃喜欢这样的人,可以帮助她掌控后宫。不久,他就被提升为掌管御马监的太监。

妖道李子龙以旁门左道迷惑群众,宫内的宦官鲍某、郑某成为他的信徒,把他引进皇城,登上万岁山观望形势,图谋不轨,被锦衣卫的侦缉人员处死。宪宗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度出现,也为了掌控外界的动态,意欲强化特务政治。

成化十三年(1477)正月,宪宗命汪直在锦衣卫的校尉中选拔一百多名善于刺探情报的能手,组建特务机构,总部设在灵济宫前,称为西厂,与东厂相区别。东厂是永乐年间明成祖为了镇压建文旧臣而设立的特务机构,由司礼监太监掌管,直接听命于皇帝,所以明清史专家孟森说它是“皇家侦探”。西厂和东厂的性质并无二致,不过因为汪直的关系,西厂的势力与影响远远凌驾于东厂之上。

特务政治,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发明,他为了“以重典驭臣下”,设立特务机构——检校,职责是“专主察听在京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检校的鹰犬无孔不入,朱元璋对各级官员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大杀功臣的“胡惟庸党案”爆发两年以后,即洪武十五年(1382),朱元璋又设立锦衣卫——由皇帝直接指挥的军事特务组织,掌管侍卫、缉捕、刑狱,它所设的监狱称为“诏狱”,审判皇帝特批的人犯。酷似乃父的明成祖朱棣,为了对付政敌,在锦衣卫之外再设东厂,专门刺探臣民隐事,令人望而生畏。朱棣把特务政治推到一个新高度。几十年之后,他的四世孙朱见深,百尺竿头更上一步。余继登《典故纪闻》写道:

昭德宫内使汪直得宠于宪庙,自黑眚之后,命外出诇察物情。(汪)直布衣小帽,乘驴骡往来京城内外,人不之知。(汪)直刺得外间隐事,以取信于上,上益委任,遂谤及诸大臣,权宠赫奕。又委官校四外缉事,不拘京官藩臬,动皆拘系西厂。或夜入其家,搜其财物,刑其妻女,朝臣惴惴不自安。

前朝大学士杨荣的曾孙杨勰,被仇家诬告杀人,朝廷派官员前往勘察。杨勰来到北京,通过姐夫——礼部主事董序向太监韦瑛求救。韦瑛本是无赖,一面答应解救杨勰,把杨勰的钱财敲诈一空;一面向汪直告密,说杨勰父子杀人畏罪潜逃,挟带巨额钱财藏匿在董序家中,企图贿赂有关官员,减轻罪责。汪直派侦缉人员逮捕杨勰、董序,严刑拷打,杨勰屈打成招,妄言钱财存放于叔父——兵部主事杨仕伟家。韦瑛连夜带领士兵闯进杨仕伟家,对杨仕伟及其妻子动用酷刑。与杨家比屋而居的翰林侍讲陈音听得凄惨的哭叫声,大声责问:尔等擅自侮辱朝廷大臣,难道不畏惧国法吗?隔壁的西厂人员应声反问:尔是何人?难道不畏惧西厂?陈音厉声回答:我是翰林陈音。韦瑛赶紧把杨仕伟押走。

汪直认定,前往勘察的官员接受杨家贿赂,一并押解北京。结果,杨勰瘐死狱中,杨荣处死、抄家,杨仕伟、董序罢官。汪直乘机诬陷左右大臣都接受杨勰的贿赂,利用这桩错案博得皇帝对他的信任。《明通鉴》说:“(汪直)气焰熏灼,凡西厂逮捕朝臣,初不俟奏请。”西厂逮捕高级官员,不必请示皇帝批准。

宪宗朱见深见汪直屡屡揭发奸贼,愈发宠幸汪直。有了皇帝的宠信,西厂愈发肆无忌惮,屡兴大狱。《明史·汪直传》写道,上自王府下至边镇,大江南北,到处都有西厂的侦缉校尉,“民间斗詈鸡狗琐事,辄置重法,人情大扰。(汪)直每出,随从甚众,公卿皆避道。兵部尚书项忠不避,迫辱之,权焰出东厂上。”

西厂横行五个月以后,内阁大学士商辂率领阁员联名上疏,罗列汪直十二条罪状,指出:近日西厂伺察太繁,政令太急,刑网太密,人情怀疑畏惧,汹汹不安。原因在于,陛下依据汪直的报告作出决断,汪直又把手下群小作为耳目,都声称秉承皇上密旨,得以专断刑杀,擅作威福,残害忠良。自从汪直掌管西厂以来,人心疑畏,使大臣不安于位,小臣不安于职,士大夫不安于位,商贾不安于市,行旅不安于途,士卒不安于伍,庶民不安于业。如果不赶快除去汪直,天下安危就很难说了。希望陛下亲自决断,革去西厂,罢免汪直。

宪宗看了奏疏,很不高兴地说:用一个太监,何至于危害天下!这奏疏是谁的主意?随即命司礼监太监怀恩前往内阁传达圣旨,谴责的语气十分严厉。

内阁首辅商辂挺身而出承担责任,正色道:臣等同心一意为国除害,没有先后之分。朝臣不论大小,如果有罪,可以请示皇上,逮捕审问。汪直擅自对三品以上京官抄家;大同、宣府边城要害,守备官员一刻都不可空缺,汪直一天之内逮捕数人;皇帝左右的近侍,不合汪直心意者,动辄更换。这样的汪直不除去,天下怎么可能安稳?

怀恩是一个正直的太监,听了商辂慷慨激昂的陈词,颇为感动,回去如实向皇上禀报。宪宗似乎感受到阁臣的忠心,传旨予以慰劳。次日,兵部尚书项忠等部院大臣支持阁臣的行动,联名弹劾汪直与西厂。在巨大的压力下,宪宗不得已宣布关闭西厂,派怀恩当面向汪直宣读罪状。但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把汪直调回御马监,西厂的侦缉人员归还锦衣卫。

正当朝廷上下、京城内外欢欣鼓舞之际,形势急转直下。宪宗只是在表面上指责汪直,内心仍一如既往地对他眷顾,秘密指示他侦察外间动静,给汪直的反扑提供了契机。他向皇上进谗言,说内阁弹劾他的奏疏,出于司礼监太监黄赐等人之手,意在对他进行报复。御史戴缙与之密切配合,上疏盛赞汪直的功劳,说什么大臣对于朝政都没有裨益,唯独太监汪直“缉奸恶,惩贪赃,释冤抑,禁宿弊,皆合公论而服人心”。宪宗抓住时机,立即宣布恢复西厂。从五月罢西厂,到六月复西厂,不过短短一个月而已,岂不是开玩笑吗?看起来像玩笑,接着而来的报复绝非玩笑。

西厂一恢复,汪直气焰更加嚣张,指使亲信、掌管锦衣卫镇抚司的吴绶罗织兵部尚书项忠的罪名。项忠惶恐不安,以治病为由,向皇上请辞,还未成行,言官的弹劾接踵而来,牵连到他的儿子项经,以及太监黄赐与兴宁伯李震等人。皇帝命三法司(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与锦衣卫联合审讯,项忠对于诬陷不实之词一一抗辩,然而审讯官员知道这是汪直的意思,没有人敢为他辩白。结果,项忠革职为民。内阁大学士商辂因为奏罢西厂,汪直恨之入骨,诬陷商辂接受杨勰贿赂,迫使他辞官而去。一时间部院大臣罢官的,有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宾、刑部尚书董方,以及侍郎滕昭、程万里等数十人。阿附汪直的王越,晋升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另一阿附者陈钺晋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辽东巡抚。朝廷的格局严重倾斜,《明史·商辂传》说,从此以后,“士大夫俯首事(汪)直,无敢与抗者矣”。那个对汪直拍马溜须的御史戴缙,顿时青云直上,晋升右佥都御史之后,又升为副都御史,再升为都御史,成为都察院的一把手。

成化十五年(1479)夏秋间,汪直受命巡视边疆,威风八面,每日飞骑奔驰数百里,御史、主事等官员纷纷在马前迎拜,地方长官稍不顺意,立即箠打。各边镇的巡按御史慑于汪直的威势,身穿戎装骑马前往迎接,为他接风洗尘的宴席摆到百里之外。汪直到辽东,辽东巡抚陈钺身穿戎装,前往郊外迎接。吕毖《明朝小史》说:官员们“叩头半跪,一如仆隶……以是皆见喜,遂得进升工部、户部、兵部侍郎,时有谚云:‘都宪叩头如捣蒜,侍郎扯腿似烧葱。’奔竞之甚一至于此。”正在辽东视察的兵部侍郎马文升,不愿向汪直低声下气,对陈钺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遭到陈钺的诋毁,马文升以“妄启边衅”罪,遭革职流放。

歪风邪气是难以持久的。有一个故事很有意思,说的是王越、陈钺成为汪直的左右手,人称“二钺”——两把兵器。有一个名叫阿丑的小宦官,很会演戏,某日,扮演一个醉酒者在谩骂。边上有人喊道:皇上驾到!他谩骂如故。有人喊道:汪太监来了!他立即躲避,口中喃喃:“今人但知汪太监也!”阿丑察觉汪直并没有来,继续演戏,扮演汪直模样,手里拿着两把像斧头样的“钺”,在耍弄着。边上有人插科打诨,他回答道:我的兵器就是这两把“钺”。问道:什么“钺”?回答:王越、陈钺。在一旁偷看的宪宗也笑了,似乎若有所悟,对汪直的宠信逐渐衰减。

言官孙博向皇帝陈述西厂的危害:它的侦缉校尉,吹毛求疵,中伤大臣。校尉不过是厮役,大臣乃是国家的股肱。中伤大臣有伤国体,绝非太平盛世应有之事。宣府巡抚秦竑写了秘密奏折,揭露汪直纵容西厂校尉骚扰民众。宪宗把弹劾奏折出示给汪直,汪直的反应与先前截然不同,叩头伏罪,连连称赞秦竑贤能廉洁。

宪宗把汪直擅权以来朝政的紊乱联系起来,对于他的“浸淫”感到厌恶。敏感的言官们仿佛嗅到了气息,接二连三弹劾西厂“苛察”,有违国体。宪宗接受言官的意见,宣布罢废西厂。这一次西厂真的寿终正寝了(武宗时宦官刘瑾专权曾一度复置)。

成化十九年六月,汪直被降职为南京御马监太监。此次出行,与昔日有天壤之别。当初汪直显赫不可一世,车盖所至,有司迎候唯恐不及。如今南下,所过州县,有司避之唯恐不及。汪直困顿仰卧驿站公馆,孤灯荧然。《典故纪闻》写到这一情节,感慨道:“小人得丧之态,可为世戒。”

巴结汪直而飞黄腾达的官员,纷纷落马。威宁伯王越削夺官爵,发配安陆州;兵部尚书陈钺、工部尚书戴缙、锦衣卫指挥吴绶,革职为民。

谷应泰谈到他写明朝历史的感悟:“至宪宗命汪直设西厂,喟然叹曰:嗟乎,法之凉也,国行乱矣!”可谓入木三分,“法凉”的结果,必然是“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