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朝大人物:皇帝、权臣、佞幸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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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宪宗与方术佞幸

中国历史上沉迷于道教而影响朝政的皇帝,莫过于宋徽宗和明世宗(嘉靖),其实有这种癖好的不乏其人,明宪宗就是一个。

成化二十三年(1487)八月,宪宗朱见深病重,几天后驾崩,皇太子朱祐樘继位,即孝宗弘治皇帝。他即位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拨乱反正,把担任高官的“妖人”李孜省处死;“传奉官”僧继晓革职为民,继而处死;太常卿、道士赵玉芝、邓常恩发配边疆;佞幸太监梁芳、陈喜贬往南京孝陵当差。《明史纪事本末》对此评论说:“先朝妖佞之臣放斥殆尽。”可见动作幅度和打击力度之大,也可见他的父亲宪宗朱见深宠信方术佞幸问题之严重。

宪宗擅宠万贵妃,纵容汪直与西厂恣意妄为,这些弊政在他死亡之前已经得到解决(万贵妃比他早几个月死去;西厂早已解散,汪直也已革职)。唯独宠信方术佞幸,至死不悟,无论大臣如何劝谏,他都拒不接受。问题的严重性连他的儿子都看到了,所以一上台就痛下杀手。

李孜省,原先在江西布政司衙门当小吏,正当升官机会来临时,因为贪赃事发,被革职为民。走投无路之际,他得知皇帝喜好方术,于是学习“五雷法”,买通大太监梁芳、钱义的门路,用符箓博得皇帝的好感。太监梁芳之流虽然没有汪直那样的权势,却善于聚敛财富,不断向万贵妃献宝,被万贵妃视为心腹。李孜省走的是捷径:梁芳—万贵妃—宪宗,很快被皇帝直接任命为太常寺丞。此举遭到御史杨守随的反对,他说:李孜省是一个贪官,论资格不过是刀笔吏;太常寺主管祭祀,怎么可以用这种脏贿罪人来亵渎天地宗庙?宪宗不得已,把他改为上林苑副监,宠信却日甚一日,赏赐他两枚印章,一枚是“忠贞和直”,另一枚是“妙悟通微”,特许他用印章密封奏折,直送皇帝。于是李孜省和梁芳内外配合,表里为奸,扰乱国事。密封的奏折讲些什么呢?《明史·佞幸传》说,写的全是“淫邪方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方术获宠的李孜省蹿红,带动一大批方士进入官场。方士顾玒精通扶乩术(在沙盘上占卜),宪宗很欣赏,任命为太常丞、太常少卿。这种人的升官,没有经过正常的人事程序,由皇帝直接任命,被称为“传奉官”。与顾玒一起进升的还有方士赵玉芝、凌中,都是太常寺的官衔。道士邓常恩通过太监陈喜的门路,引导皇帝祭祀淫祠,宪宗欣喜异常,任命他为太常卿。由布衣白丁一下子蹿至太常卿之类的“传奉官”累计达千余人。这帮人自以为有皇帝的宠信,登时颐指气使起来。

顾玒的母亲去世,乞求皇帝赏赐一道祭文诰书。按照惯例,四品官任期未满三年,不能享受此种待遇,宪宗破例给他诰书。奇怪的是,吏部尚书尹旻居然要向小小的四品官顾玒献媚,请他一并为其父亲乞求一道诰书。看来在皇帝眼里,吏部尚书的分量还不如方士。不久,顾玒的两个儿子也戴上了乌纱帽,成为“传奉官”。《明通鉴》评论道:“(皇)上方崇信左道,故佞幸之徒猝致荣显如此。”

宪宗宠信李孜省,想把他越级提拔,但碍于体制,只得在通政司挂名领取俸禄,仍然掌管上林苑。通政司官员王昶厌恶李孜省奸邪乱政,对他不屑一顾。李孜省怀恨在心,向皇帝告状,致使王昶调离通政司。廷臣目睹王昶的境遇,不敢轻易与李孜省作对。

然而,清流官员无所畏惧。陕西巡抚郑时,鉴于“传奉官”日益冗滥,弹劾太监梁芳,以及他引荐的李孜省、僧继晓。宪宗大怒,把郑时贬为贵州参政。临行时,陕西父老万人空巷,“哭送如失父母”。

吏科都给事中王瑞率六科给事中,针对传奉官冗滥,向皇帝进谏:爵禄与赏赐乃天下之公器,没有功德才能,难以获得。近年来,侥幸之门大开,卖官鬻爵如同市场,皇帝恩典从天而降,恩惠遍及吏胥,下至白丁。以至于厮养贱夫,市井童稚,骤然高升,窃取名器,逾滥至此,令有识之士寒心。乞求皇上痛下决心,全部罢黜淘汰传奉官,保存国体。御史张稷等人奋起响应,话说得更加尖刻:“传奉各官至千,末流贱伎妾厕公卿,屠狗贩缯滥居清要”,“自古以来有如是之政令否”?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宪宗不得不把李孜省贬官一级,罢黜十二名传奉官。朝野上下以为皇上幡然悔悟,相庆称快,殊不知,这是“借以塞中外之望”的策略,宪宗宠信方术佞幸的立场依然如故。

以旁门左道获宠的僧继晓,先后收到皇帝赏赐的美女十余人,金银珠宝不可胜计。这个继晓和尚得到皇帝的批准,在京城西市建造永昌寺,威逼动迁居民数百家,靡费宫廷储蓄白银数十万两,民众怨声载道。

刑部员外郎林俊向皇帝进谏:今年以来,灾难频发,陕西、山西、河南连年饥荒,人民流离。但是僧继晓用妖言迷惑皇上,把有用之财变为无益之费,人民怨恨日渐高涨。因此,臣等主张:杀继晓以谢天下。然而,纵容继晓作恶的是太监梁芳。此人引用邪佞,排斥忠良,几年来,假借朝廷名义,把一百多年的祖宗府藏干没殆尽,私人家产如同山积,连汪直都不能与之比拟。如今内而朝臣,外而市井之徒,恨不得食梁芳、继晓之肉。臣等难道可以畏罪不言,而耽误陛下吗?

宪宗看了这份奏疏,勃然大怒,把林俊押入锦衣卫诏狱拷讯。

后军都督府官员张黼挺身而出,声援林俊。他说:如今四方灾难,愁苦万状,凡是有世道之忧的人,唯恐陛下无法知晓,人臣不敢尽言。林俊为此上言,反而得罪,难道是朝廷之福吗?

宪宗根本听不进不同意见,把张黼也关进锦衣卫诏狱,打算与林俊一并处死。司礼监太监怀恩极力劝阻,宪宗怒气冲冲,把砚台向他砸去,喊道:你想帮助林俊来嘲笑我?随即把他赶了出去。怀恩派人转告锦衣卫镇抚司:你们谄附梁芳杀害林俊,何以为生?后来,皇帝怒气逐渐消解,并未处死林、张二人,而是贬官边疆。这样一番波折,使得林、张二人“直声震都下”,当时有顺口溜唱道:“御史在刑曹,黄门出后府。”意思是说,林俊只是刑部员外郎,却起到了御史的作用;能够犯颜进谏的不是言官,而是后军都督府的张黼。

一向刚直敢言的南京兵部尚书王恕听闻林俊、张黼先后得罪,向皇帝进谏:天地只有一个祭坛,祖宗只有一个宗庙,而佛寺多至千余所。每建造一个佛寺就要动迁民居数百家,浪费内宫积蓄银子数十万。人人都知道不妥,而不批评,唯独林俊批评了;人人都知道林俊说得对,而不吭声,唯独张黼敢于主持正义。如今把林、张二人关入监狱,造成以言贾祸的错觉,假如再有奸邪之人误国,就没有人对陛下直言了。

在此之前,太监怀恩曾请求户部尚书余子俊出面为林俊辩护,余子俊不敢。当他看到王恕的奏疏时,感叹道:“天下忠义,斯人而已。”由于王恕的带头,六部、都察院官员也开始谴责传奉官。身负言责的吏科给事中李俊率领同僚向皇帝上了一本奏折,指出今日最大的弊政,莫过于近幸干政、大臣不职、爵赏太滥、工役过烦、进献无厌等,重点是在讲方术佞幸与传奉官带来的危害。奏疏指出:官爵给予有德之人,赏赐给予有功之人,如今无缘无故把官爵授予一个庸流,或者赏赐一个无功的佞幸。于是乎形成一种风气,方士贡献炼丹服药的书籍,优伶演奏曼妙的戏曲,吏胥、戏子、僧道由此得到官爵俸禄,玷污了官僚队伍。一年之中传奉官多至千人,几年就是几千人,国家的财政税收是民脂民膏,不用来供养贤能人才,而用来喂饱奸蠹庸流,实在太可惜了。

说得有理有据,皇帝抓不住把柄,只得给予模棱两可的肯定。眼看皇帝态度有所转变,给事中卢禹、御史汪奎等言官先后进谏,大多针对李孜省、僧继晓以及传奉官的冗滥,而慷慨陈词。这时正好遭遇天变,迷信方术的皇帝惧怕天变加剧,不得不作一点应付舆论的表面文章,把李孜省降职为上林苑丞,僧继晓一看苗头不对——“自知清议不容”,辞去官职,回家奉养老母去了。林俊、张黼不但获释,而且授予南京散官。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拍手称快。

人们未免高兴得早了一点。宪宗对于言官的批评怀恨在心,秘密指示吏部尚书,把进谏的六十名言官的姓名书写在身旁的屏风上,待到考察京官之时,把他们一个个贬谪到边远荒凉之地,而对李孜省、邓常恩等佞幸依然宠信如故。

当时朝廷多纰政,皇帝崇信道教,重用李孜省、邓常恩之流,内阁也由一班庸人把持。巴结万贵妃而官运亨通的万安,是四川眉县人,偏偏要和山东诸城人万贵妃攀亲戚,自称万贵妃的侄子。此人的为官之道就是一切顺从皇帝,觐见皇帝不谈国事,只顾高呼“万岁”,人称“万岁阁老”。他的奏疏从不议论大政方针,而是投皇帝所好,提供各种“房中术”的秘方。无怪乎当时人讽刺万安:“面如千层铁甲,心似九曲黄河。”后来又进来一个彭华,此人与李孜省、邓常恩关系密切,以排斥异己为首务,正直大臣相继被逐。所以人们说他“深刻多智数,善阴伺人短”。他进入内阁后,与万安朋比为奸,官员都厌恶他,也畏惧他。内阁的另外两位——刘吉、尹直,也都是阿附权势之徒。因此,方术佞幸问题直到宪宗驾崩,都无法解决。他的儿子孝宗即位后,一方面把方术佞幸斥逐殆尽,另一方面引用正直大臣,政局为之一变,无怪乎史家称孝宗为“中兴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