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使我开始思考,作为一个完整的修学体系,究竟应该具备哪些要素?在多年修学过程中,我发现,法门虽多,宗派虽多,但都离不开皈依、发心、戒律、正见、止观五大要素。其中,前三项是各宗修学的共同基础。目前存在的修学问题,很多就是因为基础不够,或是信心不足,或是发心不正,或是戒律废弛,这又会直接影响到正见和止观的修行。这是各宗修学的特有内容,换言之,之所以会出现种种宗派,正是依不同正见而建立。如阿含以苦、空、无常、无我为正见,中观以缘起性空为正见。此外,还有根据这一见地建立的修学方法。具备这些要素,修学才不会产生偏差,同时也能避免得少为足的弊病。
在弘法过程中,经常有人问道:基督教不过一本《圣经》,而佛法则是三藏十二部经典,八万四千法门,为什么影响反而不如他们?原因在哪里?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佛教的传播还停留在传统表现方式上,未能建构起令现代人耳目一新并乐于接受的模式。
不少人学佛多年,依然不得要领。那么,怎样让大家在短时间内掌握佛法要领?学法又该遵循什么次第?每一步应该怎样操作?验证标准是什么?这都需要一个可以具体执行的规范。我们在弘法过程中,往往强调对机设教,这当然没错。问题是,如果师长不具备观察学人根机的能力,又怎么对机?怎么知道给予对方什么样的教化?所以在很多时候,这个对机并不是契合对方的根机进行指导,而是根据自己对佛法的理解,根据自己的修行经验在谈。自己是念佛的,就告诉对方念佛最稳;自己是诵经的,就告诉对方诵经最好;自己是参禅的,就告诉对方参禅最快。信众只要多请教几个师父,往往就无所适从,莫衷一是了。所以,这种方式弹性太大,且没有一定之规,难以对教化效果有所保障。
今天的社会,很注重各种标准,如企业管理标准,产品质量标准等。我觉得,学佛也需要一个共同认可的标准,尤其在当下这个善知识难遇的时代,特别需要一些能保证基本教化质量的规范。在这个规范的统摄下,才有能力进一步学习各种法门。基于这种认知,我在《汉传佛教的反思》之后,又发表了《佛法修学次第的思考》,主要从解脱道和菩萨道的高度来看待整个佛教。
佛法虽有众多的宗派、法门和经论,但不外乎解脱道和菩萨道。其中,都是以皈依、发心、戒律、正见、止观五大要素为核心。首先从皈依开始起步,然后是正确发心和受持戒律。奠定基础之后,再掌握一宗正见,并通过止观将之落实到心行。这是一个适用于任何宗派的次第,就像电脑的操作平台那样,有了这个系统,所有软件都可以顺利运行。
很多人以念佛为日常功课,觉得只要保定一句阿弥陀佛即可,不必再管其他。其实,阿弥陀佛是万德洪名,内涵极其丰富,如果没有皈依、发心、正见为基础,我们对这句佛号的理解会非常肤浅。如果理解不到位,佛号对我们来说就只是一个空洞的符号,这样的念,和念桌子板凳是不会有多少本质区别的。所以说,这句佛号能念到什么程度,取决于我们对它的理解达到什么程度。是单纯当做一句佛号,还是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如果没有见的基础,是不容易把一句佛号念好,念得有深度的。
所以,我们在选择具体法门之前,应该对修学体系具有总体认识。这种认识包括四个方面,一是掌握它的要素,知道哪些项目对修学是必不可少的;二是掌握它的次第,知道修学的先后顺序和彼此关系;三是掌握它的操作方式,知道怎样将书本中的法义落到实处;四是掌握考核标准,知道每个阶段的学习要达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
五、一个根本,三大要领的提出
目前的教界,为什么会出现表面繁荣而实际无序的状况?甚至于,开始出现庸俗化的倾向?我觉得,根本就在于修学体系的缺失。在第一届世界佛教论坛时,我提交了《一个根本,三大要领》,这篇文章代表着我对佛教更大范围的思考。一个根本,就是佛教修学体系的建设。三大要领,包括佛教教育制度、僧团管理制度和弘法布教制度。这是佛教存在于世的保障,就像三足鼎立那样,共同支撑了佛教在世间的传承和弘扬。
教界的问题虽然形形色色,但根源只有一个,就是出家人的修行上不去。一旦修行上路,哪里还有兴趣追名逐利?哪里还有精力说是道非?就像我们坐拥金矿之后,还会对石头念念不忘吗?说起来,今天的出家人确实很难,因为我们面对的诱惑比任何一个时代更多,更密集。在如此浮躁的环境中,我们靠什么来坚守道心,靠什么来抵挡诱惑?仅仅靠意志是不够的。这只能作为修行之初的第一推动力,是难以持久的。唯有修行上路之后,才能从中源源不断地获取力量。
而现在的教界,既没有很好的求道环境,也缺乏明晰的修学引导。不少人虽然好心出家,也曾发愿解脱,但因为修行不力,觉得解脱永远都像天边的云彩,遥不可及。因为缺乏法的支撑,凡夫心自然会卷土重来。于是乎,就把目标重又转向世俗需求,就开始把出家当做一种生活方式,只想着把日子过舒服一点。更有甚者,将寺院当做一展身手、捞取个人资本的名利场。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因为解脱和轮回是两条非此即彼的路线,如果我们不能进入解脱的轨道,必然会落入轮回的轨道,落入凡夫心的运作系统。所以,佛教的根本就在于修学,修学上去了,很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不药而愈。但这种引导必须是简明有序的,这样才具有可操作性,可推广性。如果过于繁琐的话,就不具有普遍性了。有了这个基础,还要从佛教教育、僧团建设和弘法布教三方面进行强化。
首先是佛教教育制度的建设。教界自1980年办学以来,虽然取得一些成绩,但问题也在逐步浮出水面。近年来,教界也在不断反思,希望找到问题所在和解决方式。我从求学至今,基本上没有离开过佛学院,前后差不多有三十年,应该比较有发言权。我觉得,今天的佛教教育在思路上就有问题,因为它是参照社会办学的模式而来,这和佛教教育的目的并不一致,在某些方面,还存在根本性的分歧。想要改变这一现状,就得明确佛教教育的目标是什么——那就是迈向解脱的教育,是成佛作祖的教育。
所以,一是要重视僧格的养成,使学生成为像出家人的出家人。这个要求似乎不高,但做到的有多少呢?看看我们自己,再看看整个教界,僧不僧、俗不俗的大有人在。如果学生在佛学院学了几年之后,信心道念不增反退,就意味着教育的失败,而且是彻底的失败。二是令学生对解脱具有信心。出家,无非是为了解脱,可通过佛学院几年学下来,我们对解脱有多少认识?是不是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是不是具备一定的正见或解脱能力?这都是我们考察教育成败的关键因素。三是弘法布教能力的培养。
对照现有的佛教教育,完成这几项任务了吗?佛学院办了这么多年,毕业的学生也有很多,也在不同岗位上发挥着作用,但真正以弘法为使命并能化导一方的,却寥寥无几。我们在各地参加活动,碰到的总是那么几个法师。不少出家人觉得,弘法这件事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或者觉得,没人给自己搭台,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实,我们当年有谁来搭台呢?关键在于有没有弘法的意识,有没有弘法的责任感。我们要相信,只有真正有法,真正想要弘法,自然就会有护法。
其次是僧团管理制度的建设。现在社会上有很多工商管理学习班,一些寺院的执事也去参加培训。听起来似乎是与时俱进,是引进社会的先进管理,事实不然。因为佛教和企业管理的目的完全不同,前者是为解脱服务的,而后者是为利益服务的。对于这样一些服务于利益的管理模式,我们能吸收多少呢?能有多少可以为我所用呢?如果也像他们那样把利益放在首位,那就本末倒置了。其实,戒律就是一套非常完善的管理制度,包括自行和共行两部分,对个人修学和僧团和合共住有着极其详细的规范。问题在于,今天的出家人对戒律知之甚少,除了在那里诵一诵,根本就没有能力用起来。久而久之,使人以为戒律本来就是用来念诵,而不是用来受持,用来管理僧团所有事务的。所以,这几年我也开始重视对戒律的弘扬,并出版了“以戒为师系列丛书”,目前已有一辑五本,以后还会出版相关视频近百讲。希望用尽可能简明的方式,将戒律和戒律所蕴含的修学原理介绍给大众。我们只有认识到持戒的意义,感受到持戒的利益,这样的持戒,才会成为主动而非被动的选择。
在目前这个戒律废弛的大环境中,另一个极端则是以持戒为一切,以为这是最究竟的修行。事实上,戒律只是修行的基础而非目的。所以,我们要在追求解脱的层面来认识戒律。真正要把戒持好,是离不开皈依、发心、正见和止观的。在《佛法修学次第》一文中,我曾对五大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做了详细说明。因为戒律并不仅仅是一些戒条,而是要放在整个佛法修学体系中来认识,来修学。否则,就会持得很机械,很著相,就会背离解脱的根本。
第三是弘法布教制度的建设。基督教虽然教义简单,但有一套结构缜密而操作性极强的教牧学。依托于这个基础,基督教在全世界得到了广泛传播。即使在以儒释道为传统的中国,其发展速度也可称得上是势如破竹。反观佛教界,寺院盖了那么多,但真正有多少在弘法?即使在弘法,又有多少是有系统、有次第地在弘法?没有一套规范化的制度,弘法效果将大打折扣。这就需要在修学体系的基础上,建立一套适合当代的弘法布教制度。
我们现在推广的“皈依共修”,就是特别为现代人量身定制的常规宗教生活。通过每周的集体共修,不仅能使大众对三宝的信心得到强化,在皈依后找到归宿感。还能加强信众之间的交流,使道场形成一定的凝聚力。传统的宗教活动,或者一念就是一整天,或者一坐就是几个钟头,这些方式都不太适合不同修学程度的人在一起共修。所以,我们在共修仪轨中安排了开示、念诵、安住、发愿、回向等多项内容,参与性很强,不会因一时无法进入状态而心生厌倦。
“皈依共修”在南普陀已实施了四年。每周六上午八点半开始,先有半小时教唱佛教歌曲,以寓教于乐的形式来增加共修的亲和力。然后是敬献香、花、灯的仪式,为共修营造庄严的氛围,并使大众收摄身心,进入共修状态。然后法师有半小时左右的开示,接着是忏悔、修七支供和唱念三皈依,这是整个仪轨的高潮部分。之后有十分钟的止静,最后以念诵五戒和四无量心结束。整个活动大约在一小时左右,参与者多半会有意犹未尽之感,也因此对下周的共修有了期待。实践证明,这是一种适合现代人的弘法模式。开始推广时,正好是上一届毕业前夕,我给他们带过一次,后来有些同学就把这套共修模式带到各地开展了。
现在整个社会对佛法的需求日趋强烈,从学界到政界、商界,都纷纷向教界发出邀请。近年来,心理学界也开始对佛法予以特别关注,我曾先后参加了多次心理学界的活动。上个月,就在杭州参加了由德中心理治疗研究院支持的催眠培训项目,和一些心理学专家进行对话。这是心理学界规格较高的一次培训,很多资深心理咨询师都曾参加培训。然后又到复旦大学,参加“第四届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国际论坛”,论坛主题是“心理分析中的意象:积极想象在文化和心理治疗中的转化作用”,这是继荣格之后首次以“积极想象”专业技术为主题的国际高峰论坛。月末又在北京参加“首届华人应用心理学发展论坛”,并作了题为“生命的觉醒”的讲座。这是心理学与传统文化的一个高峰论坛,由北京大学儒商文化研究中心、世界华人心理学家协会、中央财经大学应用心理学系等联合举办,数百位心理学从业人士参加了这次论坛,并对佛法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在一般人感觉中,觉得佛法是一种迷信,而心理学则是从西方传来的科学,是主流文化。所以,心理学界对佛法的渴求,正是弘法的一个重要契机。去年,我还在苏州西园寺主持过主题为“佛法与心理治疗”的论坛,邀请了一批对心理学有所涉猎的法师和心理学界的权威人士,面对面地进行交流。这是首次由佛教界发起的,和心理学界的正式对话,效果很好。
总体上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内心问题,关注心性层面,这也为弘法提供了广阔的市场。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往往将幸福寄托于条件改善。但在逐步富起来之后,却发现烦恼有增无减,自然就开始从另外的方面寻找原因。目前,社会上已经开始出现佛学热,而且有着越来越热的趋势。政府也意识到,和谐社会的建设需要佛教,这就为弘法提供了较为宽松的大环境。面对这样的需求,教界呈现出一个什么面貌?我们能给予社会什么?有没有能力去承担这一责任?现在很多人都面临竞争和失业的问题,但只要做好一个法师,根本就是供不应求,根本就不存在失业的危机。
今天,以我自己的成长经历和大家分享,希望对你们有所启发。我们在与人分享佛法的过程中,心胸会越来越开放。佛法强调发菩提心,菩提心就是觉悟而利他的心,多想着别人,多做利益他人的事,心也会随之改变。如果只是想着自己,心胸会越来越狭隘,烦恼会越来越多:生存还有问题,年纪大了怎么办?如果出家后还是老在这些问题中打转,于人、于己、于这个身份都是有亏欠的。你们已学佛多年,在修学上多少打下了一些基础,进一步努力的话,是有可能成为法门龙象的。不论从我们自身成长,还是社会需要来说,都应该加倍努力,应该具备这样的责任感。我自己,就是在弘法过程中逐步锻炼出来的。我开始的佛学基础也未必比你们好,但因为教学和弘法的需要,就必须不断充实自己,必须把学到的佛法用起来。你们现在正是最好的年龄,希望大家好好努力,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