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骑奔出好远的人扭头喊了一句,干净的声音拉扯出细细的丝线。
“拜拜……”我朝着他逃离的方向挥挥手。
回家之后洗了澡,拿着手机看,有条短信静静躺在那儿。
“空谷足音。”我擦了擦耳朵里的水,那小虫又蹦跶蹦跶,才点开收件箱看。
果然是何听夏的。
“我觉得那是段非常奇妙的经历,就在前不久。可是很不幸我跟我爹妈说了,他们硬以为我出了什么毛病非拉我去医院,检查的说没啥大问题,就是天气干燥心理压力过大引起的幻听,多喝点儿水休息休息就好了。可怜我那小生灵就这么消失了。()”
最后的表情真的是很无奈。
“哈哈,幻听吗?真是个好说法。”飞快地敲字回去。
“幻听。”我咕哝一声,可是我知道这就是真的。
耳朵眼儿里的小生命似乎受到了鼓舞,又开心唱起歌来。
也许是浸了水汽,这会儿的声音绵绵软软,煞是动听。
/(四)
很快就到了周末,习惯早起之后再怎么睡也超不过八点。我伸个懒腰看着窗外,久违的暖意。心情大好开了窗子就是一声吼:“太阳公公你好吗……”奔涌而出的热情弄得那窗边的树都害羞地抖了抖,掉了几片剩得不多的叶子。
最近功课加重,我打算去书店弄本练习册写写,趁时间还够,多努力努力往前拼搏是我乐意的。
穿过老式街道有太阳照着暖烘烘的浑身舒坦,书店要沿着这路直走过三个路口才到,不近不远。我扔掉代步工具和厚重外套,挂了薄薄一件毛衣踩着枝桠的影子哼着歌,心情甚好。小虫子状态也不错,嗡嗡嗡闹了一早上也没消停。
书店共五层,布局很奇特,书架直直顶到天花板上,有可抽拉的梯子供借阅者使用。
三层是中学文教。上楼,出示借阅卡,走到高三数理的架子仔仔细细看了书名目录,挑了本叫大课题专攻之三角函数的薄册子,选了个太阳晒得到的地方读。看着就直叹气,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是我最弄不懂的,因为它有千万种变化,怎么着都看不透。
我把书搁下撑着头看外面树枝上打情骂俏的鸟儿,直犯傻气劲儿地咧嘴笑,眯了眼开始神志不清。
觉得没多久,耳朵眼儿里尖细的吱吱声把我弄醒了。
迷迷糊糊睁眼抬手推了推滑到鼻尖上的眼镜:“小家伙,怎……”然后我就看见天阴沉起来,眼一睁:“要下雨的节奏啊!”迅速坐直抓抓头发,拿了书起身推好椅子走到借阅处登记好,确认借阅时间后飞奔下楼。
可是还是下雨了。“也许刚才就下起来了呢。”耳朵里薄薄的翅膀扇动像是小心的安慰。
“那不如等会儿走好了,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
我在书店的门口转身,然后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只握着暖黄色伞的伞把的手——如此清古凛秀,冶雅天成。我的耳朵要沸腾了,那小虫似分了几百个身出来,每只都叽叽地叫唤,鸣声连成一片,带动心脏击打出狂野的鼓点。
“去吧。”“去吧。”“去吧。”……细细的声音染上焦急就显得有点凄厉。我脑门一热神经短路嗞嗞响。
“那、那个,您好!外面下雨了我想借您的伞好吗?”——语速太快也不知道他听清了没有。“真该死。”心里痛骂自己,抿住嘴。
“……嗯。”
耳朵里的尖叫瞬间穿透天灵盖,我被雀跃的声响淹没了。
“呃,我去那儿等公交吧。麻烦您了。”我指指路那头一百米的地方。
“没事儿。”
我想我太紧张才没有勇气抬头看他的脸,直到站牌前才发觉,如果不说点儿什么可能就……这更令人恐慌。
“您好!”突然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嗓子有点儿干。
“嗯?”正欲离去的人转身看过来。
“谢谢您。”我顿了顿然后小心伸出手,“我是秦淮,方便认识您吗?”真老土的方式。耳朵里嗡嗡声一直有,喊得我脸热,晃了晃脑袋,真是除这杂音之外什么都听不见。我头一次觉得这小虫儿挺烦人。
不知道他是不是笑了下,干净的手贴过来。“秦换。”
也许本只是微热的手心,在冷雨里显得格外有温度。
我就那么一下子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好听的了。
坐在公交车上我盯着右手发呆。“秦焕、秦换、秦唤……”我念叨着,脸颊余温尚未退却,耳朵眼儿里小生物念的调子慷慨激昂。
“秦幻,哎……?幻听吗?”何听夏前几天提起的事突然跳进神经。
我一怔。
/(五)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顶好的大晴天,我还是会扯着一张笑得直冒傻气的脸跟太阳公公搞暧昧。只是心里有点凉。明朗的阳光懒散地洒在空气里,打在我皮肤上时竟没了一点儿热气。“不够给力啊……”我摸摸耳朵,“看起来是冬天到了吧。”
耳朵里的小虫好像要进入冬眠期,最近我喊它也只是有微弱的振翅音,不过这样就好,起码我一直都知道它在那儿。
冬日里的雨奇少,老天爷把所有的泪水都洒在多别离的秋天,不过真好,我在这换季的尾巴尖上,遇到了秦换。
“秦幻、秦换、秦唤……”我在演草纸上画画写写,到底是没能知道是哪一个“HUAN”。“还是这个最顺眼,”随手在“换”上勾了个圈,“真是个有趣的名字。”我垂着眼眸低低笑。
然后我也习惯去书店,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只是偶尔抱着遇见一只猫的心态,带上作业,去书店对面的小咖啡馆点一杯薄荷水,安安静静坐一上午。
而我总是什么都没遇见。
我也会在晴好微冷的午后,仔细涂了蓝色的中指和拇指对好菱形放在眼前,虔诚地想念在那一边的秦换。并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是好好遇见你的。”我对自己说。
纵使再也没了之后,我遇到了有着温热手指的一个人,然后他跟我讲,他叫秦换。
后来有一天我上学时又经过那座桥,出乎意料看到了没在指尖看到的身影。我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充满能量,不自觉加快车速,是因心里刹那间满溢出的小欣喜。
然而没说“你好”,没有寒暄。
冬日的风很冷,小虫子冬眠去了,我飞奔赶往学校的路上,凛冽寒风扑面而来,没能降低我脸颊的温度,灌进耳洞的风声却直袭耳膜,让我打了个寒噤。
“幻听。”我点了点头。
来到教室我看见前桌已经坐了人。“还真是住教室里的,”我瘪嘴笑,伸手捣了捣他,“何听夏。”
毛茸茸的脑袋转过来。
“我的耳朵好了。”我咧嘴,带出一串哈气雾了眼镜。
“恭喜恭喜。”看不清的脸貌似提不起兴趣地说。
我坐下来,没再理他。
所谓的那些声音,都来自一场未名的情愫和不确定的感觉。我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比如说原先一直在耳朵叫嚷的某个小生物。而它现在似乎住在心尖儿上了——比起耳朵眼儿要暖和上些许的地方。
“情动。”眼镜上的雾气还没散去,我弯起嘴角。
我想我是明白点儿什么了。
点评
小虫子住进了耳朵,这样就有了幻听。很有想象力的艺术构思,超现实。故事是虚构的,但是情感却是可信的。“暖黄色的伞”和“温热的手指”在耳内小虫的鼓噪中,逐渐清晰和生动起来,并且很真切。有一类作品在情节设计上很荒诞,但其表达的内蕴却很真实。作者不满足于纯写实,于是就以主观变形来完成他内心的表达。这是文学创作中的一种表现手法。
萌芽杂志社执行主编傅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