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个人匆匆赶到镇上的那家银器首饰店时,恰好是早晨八点半钟,店门上标明的开张时间。关于这个店里出售的物品,关于这些物品的价格,我们在前一天晚上散步路过时,已经隔了橱窗研究得一清二楚。挪威的商店一般在下午四点钟关门,而我们到达这个风景绝美的海边小镇时已经在五点钟之后。稍事休息,吃过晚饭,大家三三两两出外散步,看沉静如熟睡一般的海,看暮色中白雾缭绕的山,看细雨朦胧中红墙白窗的童话中的房子,顺便看了那一排已经打烊休息却又是灯光通透的不设防的商店。我们如童心未泯的孩子一样挨挨挤挤,耸肩伸头,前额和鼻子紧贴住冰凉的玻璃,指点着橱窗和店堂里陈列出来的琳琳总总的小玩意儿。我说,我们这副探头探脑垂涎欲滴的样子,会不会被当地警察误认为有心作案?赵践反驳我说,怎么会呀,你没看见他们本地人也常常呆立在橱窗前傻看吗?然后我们就开始研究那些物品,研究物品的价格,迅速地、客客气气地把喜欢的东西在彼此间作了一个虚拟的分配。我们惊喜地发现门上写了八点半开始营业,而我们在次日的出发时间是九点。我们想,半个小时的时间冲进小店,各买所爱,提了就走,应该是什么都不会耽误。
隔了白纱遮掩的玻璃店门,隐约看见门后躲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狗样的活物。小心翼翼推开门扇时,一双大手伸过来把活物抱开。不是小狗,是个金黄头发的胖嘟嘟的女孩。抱女孩的母亲一边把门扇拉开,一边连声说着对不起。大概发现我们和她之间不可能再有更深一步的交流,她很快地撇下了这一群黑头发黑眼睛的顾客,抱着女孩隐入一扇小门不见。此后的时间里,母女俩再没有出现。
女人和女孩离开之后,刹那间我们面面相觑,陷入了一种讶异和不安。二三十个平米面积的店堂中,包围和陪伴我们的只剩下墙上、桌上、柜台上、货架上、橱窗里随意摆放的银器、饰物、挂件、皮具及北欧特有的水晶制品。这些琳琳总总的不算十分昂贵却也价值可观的货品,女主人居然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我们,任凭我们去翻看,把玩,戴着挂着的彼此欣赏。
就感叹北欧人的质朴和善良。他们的店堂和心灵都是一个不设防的处所,他们把所有的顾客都看作天使,交付出完全的信任和诚意。
看看时间已经不多,我们几个人分头行动,直奔自己心仪的物件。我们在翻寻中不断发出惊喜之声。这样一种如入无人之境的寻宝行动赋予了我们异乎寻常的快乐。我们在快乐之后急于付款赶路,连喊几声,从店堂后面的小门中才走出来一个绅士般的银发老人。慢吞吞地走进柜台之后,他开始验货,算账,收钱。我和赵践各买一串项链,交易简单。范小青和周梅森多挑了几样东西,他便手忙脚乱,拿出一张白纸,半支秃铅笔,一笔一笔慢吞吞地相加数字。桌上有现成的电子计算器,我们示意他不妨使用一下现代化的工具,他不予理睬,执意发挥他拙劣的笔算能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心急如焚,他却迟缓地为每一个数字思考良久。范小青实在忍耐不住,拿过他的纸和笔,一边清点各人手中的东西,一边快速地替他相加出长串的数字。他眨巴着眼睛,显然地反应不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他对我们越俎代庖的行动是无奈,还是愤怒,还是不解。算完账,各自付好了钱,我又请他开一张退税单。简单的单据再次花费了他起码五分钟的时间。这一次因为无法代替,我们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缓慢动作而一言不发。
出得店门,时间已经是九点十分。四个人一路狂奔往上车地点。细雨中的挪威小镇依然是空寂无人,傍山依海的柏油路上闪出碎银般的亮光,那是小雨和阳光交替出现而有的奇境。我想,在这样一个小镇上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他绝对不能够理解这几个中国人为什么如此急躁,焦虑,狂奔,像是和时间争抢生命一样。对于这样的状态和节奏,他只有耸肩,茫然。
那张争分夺秒开出来的退税单,最后从赫尔辛基机场离境时,因为匆忙中忘了索要购物小票,被告知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