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安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窗外下着绵绵细雨,洞庭湖上烟波浩渺,而窗前,一个女子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谢安吓了一跳,坐起来道:“你干嘛?!”
碧水翻个白眼:“看着你,省得你乱跑。”
谢安没听她在说什么,他发现自己视力已经恢复了,心中有些惊喜。能看见窗外的雨,眼前的人。而且,眼前还是个美人,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个女子就冷声道:“再看戳瞎你的眼。”
“真是小气,看几眼又不会少肉。”谢安嘀咕,眼神却不敢乱跑了,正色道:“我如果要跑你还拦得住吗?”
“你可以试试。”碧水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谢安焉能服软,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于是他就站起来,他全然忘记自己此刻还很虚弱,不是碧水的对手,以至于连她简简单单的一剑都没法躲避。
“呛啷!”长剑出鞘,停在谢安颈间,剑光如秋水,荡漾着丝丝凉意。
“女侠,有话好好说嘛,我坐回去成不?”谢安小心翼翼地将剑移开,跌坐在榻上,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你老实呆着,等会儿阁主会就上来了。”碧水又坐了回去,端端正正,看也不看谢安一眼。
“阁主?”谢安挑挑眉,就是那个三百年第一美人啊,他失明的时候听过她的声音,像是清泉石上流,很动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谢安无聊到要发狂之际,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缓缓走了上来。
一抹红色映入眼帘,苏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
她的脸如新剥的荔枝,白嫩莹润;她的眉如细柳柳叶,婉约而不失英气;她的睫毛像洞庭上绵绵的细雨,低垂下来掩住所有的情绪;她的眼波如水,只看一眼便要将人吸进去;她的嘴上胭脂色浓,红唇贝齿,似有千言万语将要诉说。
苏婉已经坐在了榻上,谢安还在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也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对谢安露出一个妩媚动人的笑:“公子可是看够了吗?”
谢安下意识摸了摸嘴角:“没够。”
“……”碧水无语告退。
苏婉露出一个嗔怪的眼神:“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看的,先把药喝了吧,来。”
她的温柔,几乎令要令谢安醉进去。然而谢安却一点一点地清醒过来,她对自己,似乎太好了点。
谢安在苏婉的服侍下吃了药,起身走向窗户,面对着窗外迷蒙的洞庭湖赞了一声:“真是好风景!”
“是啊,洞庭湖实在太美了,让人舍不得。”苏婉凝眉,从这扇窗户向外望去,除了洞庭烟雨外,还能望见一株孤零零的白桦,以及桦下的墓碑。
谢安感觉到她那淡淡的哀愁,调笑道:“你更美,更让人舍不得。”
苏婉嘴角露出一缕笑意:“公子谬赞了。”
“你来了?快进来罢!”
谢安正想说什么,窗外却传来这样一个声音,中气十足而透露着威严。谢安长大了嘴,没有什么比这声音更令他震撼,就像是平静的湖面掀起巨大的波澜,他几乎不能自持,这声音他听了二十年,这是缺一道人的声音。
而缺一道人明明已经去寻找破解化蛇厄运的方法了,时间才过去一个月,难道这么快就已经找到破厄的方法了?但紧接着谢安就意识到了不对,若真是缺一道人,为什么要在窗外说话?此刻窗外正下着雨,他为什么不进来?
但那真真切切就是缺一道人的声音不会错,谢安激动得浑身颤抖,就要跳下窗去。苏婉忙拉住他,以目示意,他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窗外一侧的朱栏上,一只蓝红相间的小鸟正在屋檐下避雨。
谢安不解地看向苏婉:“你让我看这只鸟干嘛?”
苏婉为他解释:“这只鹦鹉,是我娘留给我的,是有人从大洋彼岸带回来送给我娘的。鹦鹉很聪慧,能学人语。”
“你来了?快进来罢!”
正说着,那声音又传了过来,谢安这次盯着那鹦鹉看,确信是其发出来的无疑,他不由得有些失望:“这鸟怎么不学好,跟我师父学个啥,吓我一跳。”
“可是这只鹦鹉这句话,却救了我一命。”身旁的女子忽然道。
“什么?”谢安吃了一惊。
“七年之前,也是这间阁楼。我十二岁,仇家杀上门来,流阳不在阁中,除了婢女以外,就只有我和娘两个人,他们人多势众,一步步杀到阁楼上。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躲在阁楼里不敢出声,娘一个人,将他们拦在了门外。”苏婉的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情。
谢安能够想象出她蜷缩在角落的模样,他感到一阵悲伤,更对接下来的事感到愤怒。
“我娘一个人是挡不住他们的,他们奸污了她……”苏婉的脸色平静,但她的语调明显的在颤抖,唇齿间传来咯咯声。
“然后那些人便要进来抓我,赶尽杀绝!”苏婉在笑,带着嘲弄的笑:“但这只鹦鹉,在房里发出了这个声音,竟然就将那群人给吓跑了。他们也不想想,若是缺一道人真在房里,怎么会容忍发生那样的事!怎么会!?”
“如果不是我,那时候娘虽然打不赢那些人,但也能从容离去的……”苏婉低下头,神色悲伤。
谢安捏紧了手掌,他想大骂,想捅人,人世间为什么会有这等禽兽行径,是个人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但他无力改变什么,干着嗓子安慰她:“这不怪你,不怪你的。”
“怎么能不怪我?”苏婉自嘲一声:“后来剑魔回来,我将那些人一一找出来,将他们下体剪碎了,喂他们吃了下去,再将他们一一肢解。”
她说得轻巧,但谢安却能感受到那种悲伤与沉痛,不由得沉默了。
这样报仇了,便真的能好过了吗?
“你知道吗?其实那天那群人走后,我出门去看,我娘还活着。她衣衫不整,头发也是乱糟糟一团,像是一个疯子。”苏婉在讥笑,谢安已经搞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早已被时间酝酿成畸形。
“她抱住我,用刀抵着我的脖子,要我发誓。”
“发誓?”谢安瞪着眼,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人用刀抵住自己女儿的。
“要我发誓,将来一定要完成她与缺一道人定下的婚约,让我一定要嫁给你。她说她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缺一道人。所以,如果我不听从她的,她宁可当时杀了我,也不愿我长大了违背婚约。”苏婉说到这里,抬头盯着谢安,眼光灼灼。
“所以,你才那么早便将我们订婚的消息传出去的?”谢安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因为自己是来退婚的。
“是。”苏婉点头。
“那后来呢?你娘呢?”谢安隐隐猜到了什么。
“我发了誓,她便自尽了,就在我的眼前。”苏婉眸子里似乎倒映着焰火:“然后我将她一把火烧成了灰,因为她说那样肮脏的躯体不该存于天地间。所以……”
所以,连个念想也不留给你吗?谢安摇头叹息。
“我把她生前的服装首饰都掩埋了,就在那里。”苏婉伸出青葱如玉的手指莹莹一指。谢安顺着看过去,看见了在昏黄天空下,烟雨朦胧中的墓碑。
而此刻,在墓碑的面前,竟站着一个怪异的人影,下身如蛇,眼中泛着绿光,那绿光透过重重雨幕似乎正瞪着他!
谢安吓了一跳,凝神细看之下,墓碑孤寂立于天地间,四周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影。他自我安慰,可能是眼花了。
“怎么了?”苏婉见他脸色怪异,不由得蹙眉问道。
“没,没什么。”谢安打着哈哈。
窗外有绵绵雨声传来,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两人都有心事,不再说话。
如果我现在告诉她,我是来退婚的,她会伤心的吧?谢安看看苏婉,那个在漫天烟雨中仰头蹙眉的女子,如云一般的长发垂在腰间,一缕黑发轻柔地绕过耳际,贴在她的雪白腮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凄美。
但他随即又想起了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恨月,心中有些轻微的恼怒,暗骂自己不坚定,怎么被她一个过去的故事就动摇了呢?
有风拂过,雨丝洒进来,一点一点,冰凉。
打在他脸上。
谢安猛地抬头,苏婉仿佛有所察觉,亦转过头。她美艳的脸上也沾着雨珠,像是泪水,一脸期盼地望着他。
“苏婉……”
“我有乳名,叫苏小婉。你叫我小婉吧。”
“小婉,对不起。我是来退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