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时候,中国刚刚从一个“幻想”中苏醒过来,那就是要求欧盟解除对华军售禁令,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中国的军备建设,一切还得靠中国自己。但那个时候,中国连东风21导弹也还没有,更遑论其他一系列更为尖端的武器?
再想想,2007年的时候,中国的军事建设目标是什么?你现在想起来了?对,没错,是认真做好对付“台独”的军事斗争准备。但早在2003年的时候,香港的一位欧洲军情专家就指出,中国大陆的军备建设程度,早已逐渐超越了对台军事斗争的需求。2003—2007年的中国,依靠不声不响,埋头苦干……
2007年,中国经济总量刚刚超越德国,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当时中国外部环境最为严峻的就是台海危机,以及欧洲由于默克尔和萨科齐上台而在西藏问题上对中国的挑衅。当时的中日关系,由于安倍第一任期而柳暗花明;当时的南海问题,虽然主权争议已经存在,但危机却远未上升,更未达到爆发的临界点。
2007年,美国在军事领域里对中国最大的要求,就是军事透明化。但当时的中国军队,虽然崛起进程已经展开,但真正的自信依然尚未建立。因此,无论在国际场合还是在一系列国际舆论战上,人们看到的一幕总是美国在设置议题,而中国则在被动地应对各种议题,而军事透明化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那一年的“香格里拉对话”,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在大会发言中表示:军事透明化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是一个发展阶段的问题。中国军队不能接受在别国强加的压力的基础上,推进军事透明化。这话说得虽然理直气壮,但似乎总让人感到一丝底气不足。因为从一开始,中国和中国军队似乎就“跌入”一个由美国人设定的“陷阱”——军事透明化。
2010年的“香格里拉对话”,时任中国国防部长面对所有在场的西方军人和学者大声表示: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力,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仔细想想,其背后的逻辑,与2007年应对军事透明化的“陷阱”如出一辙。
那时的中国军人,正在上升的自信中,依然夹杂着一丝与外界的隔阂。
“首长接受采访,需要经过严格的批准。”这是所有的国际和华文媒体,从随团中国军人处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审批什么时候可以下来。”天真的记者们往往这样发问。
“有消息会告诉你们的。”这是最为标准的答案,但之后却往往没有了下文。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深深地感到一种体制的无奈。
在这一点上,美军太平洋司令部,确实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做派。
从本章前面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从太平洋司令基廷的一句“这是我的承诺”之后,到后面美军新闻官的雷厉风行,其间几乎没有感受到体制性的障碍。
至于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伦,2008年主动要求接受采访,而且完全不要求提交任何的采访提纲,这在当时的我们看来,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了。按照一般常规,凡是官员主动要求接受采访必有重要信息需要发布。然而,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坐在那里接受我们采访的马伦,却并没有重要信息发布,而是欢迎任何的提问,并轻松地予以回答。那种回答,既符合美国政府的官方立场,同时又有其个人的人性化注解。
当然,美军的自信不是没有边际的,不然就不会有基廷2008年秋天的“滑铁卢”。
但这几年,中国军队的进步速度是有目共睹的。
首先,硬实力方面,在2014年,用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司令洛克利尔的话来说,由于中国海空军事力量的崛起,美军对太平洋海域及空域的绝对控制时代正在走向终结。
2014年10月,根据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经济总量已经超越美国。
其次,这一年,中国军队反腐的力度空前加强,军中“大老虎”浮出水面,军中将领受到震撼。2015年伊始,中国军方又公布了16名涉贪的高级将领的名字。中国被揭露的涉贪高级军官已超过30人。
之前的几年里,谁都知道,中国军队的武器装备更新很快,但军队的现代化管理则似乎有所脱节,尤其是军中腐败成为一个民间诸多谈论,也诸多担忧的问题。须知,一支军队的武器装备再强,但只要这支军队充满腐败,其战斗力一定会被打上硕大的问号。随着2014年军中反腐的展开,人们开始感受到,一支具有现代化装备的军队,也正在迈向具有现代化组织管理的军队的进程中。
与此同时,近几年里,中国军队在与外界交往方面的自信与专业程度,也有相当的提升。2014年6月,我的同事在采访“香格里拉对话”过程中,亲身感受到中国军人对媒体的需求。中国军人开始认识到,善用媒体对军事外交具有重大作用。虽然其间还存在些许的粗糙,但这一懂得运用媒体的现代思维,是一支现代化的军队所不可缺少的基本素质。
这一切,都是在2007年的时候难以想象的。
2015年伊始,中国军事力量从硬实力到软实力的建构,与美军相比,从武器装备到现代化组织能力的建设,依然有草创和粗糙的痕迹,但其进步的速度和力度,却已展现出了其具有深厚潜力的一面,而这显然很让美国的军人关心。
2014年夏天,“伊斯兰国”开始在全球范围内成为新的恐怖主义的代名词。9月中旬,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对“伊斯兰国”实行空中武装打击,并开始组建全球反对“伊斯兰国”的联盟。
那几天,我正在美国加州休假,天天在电视上看奥巴马在美国国会、联合国的游说及现场直播。
几天后,我返回香港。在香港中环“外国记者会”,一个美国空军上校喝着咖啡,对我说:“其实,美国很希望中国能加入这一联盟。”
“为什么?”我问。
“这既能强化中美军事关系,同时也能给解放军一次实地练兵的机会。”他答道。
他又接着补充道:“中国军队已有30年没有参加过战争了,而美军几乎每隔几年就有一场现代化战争的练兵机会。因此,参加对‘伊斯兰国’的作战是解放军千载难逢的练兵好机会。”
忽悠!这是美国人的大忽悠。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打击“伊斯兰国”,美国人自己都不出动地面部队,而且出动空军的范围也有限,为什么要别的国家参加?更何况,中美两军合作参战,打击一个至少目前尚不构成对中国直接威胁的组织,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天方夜谭的想法。
但是,你能否认他说的“中国军队已经30多年缺乏实战经验”的说法吗?今天中国各集团军的高级指挥官,也许军事理论素养和沙盘演练经验丰富,但有几人具有实战经历?即便是中国的更高级别的军人,充其量也只是在1979—198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以中级指挥员身份积累的实战经验。
这一点,又与美军的高级指挥官形成截然反差。
三、美军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今天的美军高级指挥官,虽说不是全部,但不少人确实具有相当的实战经验:
-本书前面提到的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前任司令基廷,1991年1月,任驻“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CV-60)第17航空母舰飞行联队副联队长,任内率部参加海湾战争。
-基廷的前任、美国前太平洋司令部前司令法伦,1991年海湾战争打响后,作为“罗斯福”号航母舰载机指挥官,参加了对伊拉克的空中打击。1995年8月,他升任“罗斯福”号航母编队司令,率舰队进入地中海,对波黑塞族阵地实施空中突击,迫使南联盟参加由美国主持的和谈,签下代顿协议。
-本书前面提到的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伦的继任邓普西,先后参加过1991年海湾战争和2003年开始的伊拉克战争。海湾战争时,他还只是陆军第三装甲师的一名普通军官,但到了2003年,他已被擢升为第一装甲师师长,率部在巴格达驻扎了14个月,并在2004年参与镇压伊拉克什叶派武装人员。由于屡有战功,他颇受美军高层好评。邓普西在伊拉克的实战经验,被诸多评论家和媒体认为是他出任参联会主席的重要资本。
太平洋:美军的角色究竟是什么?
2012年6月,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刚上任不久的美军太平洋司令部司令洛克利尔上将,第一次接受我的独家专访。
洛克利尔身高1米90,站在他的身边,身高1米80的我,顿时成了小个子。这对我而言,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经历,也是十分有趣的体验。
更重要的体验是,站在我面前的洛克利尔,刚刚从利比亚前线调任太平洋战区,身上似乎依然有着些许硝烟的气味。
在利比亚,就是由洛克利尔亲自指挥的北约联军,将卡扎菲送上了黄泉之路。
洛克利尔2012年上任太平洋司令部司令之前,是北约攻打利比亚部队总司令。
2011年,利比亚的动乱和战争之年。那年的2月15日,利比亚爆发反政府游行,遭到政府军镇压;2月26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首项决议,冻结卡扎菲资产;3月初,政府军进攻反对派在东部的据点班加西;3月17日,联合国安理会再度通过决议,授权成员国在利比亚设置禁飞区。
随后,以法国为首的北约军队,发起了代号为“奥德赛黎明”的对利比亚的军事行动。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就是洛克利尔。
经过半年激战,卡扎菲最终被送上黄泉之路。那一天,是2011年10月20日。
因此,洛克利尔的这段经历,成为我与他在电视聚光灯下交谈的开场白。
“7个月前,你率领部队成功地推翻了卡扎菲政权。奥巴马总统把你派到亚太地区来,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我开门见山地问他。
洛克利尔喊着我的英文名字,但却巧妙地躲闪着我的问题:“Peter,虽然这个地区的安全形势严峻,但我不认为这里有我要推翻的目标。我在这里的工作,首先是与各有关国家和地区进行沟通,尽力维持这个地区的战略平衡。”
“在亚太地区,最让你晚上睡不着觉的是什么事?”我又问。
“最让我睡不着觉的,就是朝鲜半岛。”洛克利尔恢复了军人风格,直截了当。那时,金正日刚去世半年,中日钓鱼岛风波还没有激化到今天这样的程度。
“作为太平洋司令部的司令,你大量的时间是从事军事外交。你觉得自己更多地像一个战士,还是像一个外交官?”我又问。
洛克利尔笑了,显然听出了其中的“陷阱”。他稍顿了一下:“我更多地是一个海员,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我当海军40多年,我的工作就是帮助世界从一个状态走向另一个状态。”
这是一个智商极高的军人,反应敏捷,滴水不漏。
“你是个很棒的采访者,我很享受。”上将站起身与我握手时,这样说道,似乎有点不打不成交的感觉。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上面刻着“太平洋司令部”字样:“Peter,这个送给你。下次在太平洋司令部酒吧,你只要出示这枚硬币,我就给你买一杯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