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运鹏:柯文哲在被问到“九二共识”的时候,他讲了一句话,这“九二共识”是什么?这一点其实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民进党也常讲,但是民进党的问法是说,如果按“九二共识”目前的版本,就是一个中国,各自表述的话,那北京方面,他们有没有讲出同样的八个字,“一个中国,各自表述”。其实在目前为止,我看到之前国台办的发言人马晓光先生所讲的,就是双方都坚持在一个中国的原则之下,他有讲到一个中国,并没有讲各自表述。所以我过去也听到我们民进党的前辈,他们也是现任的立委,公开在电视节目上讲到说如果北京方面讲出“一个中国,各自表述”,也就是“九二共识”的这八个字的话,民进党有可能会接受。
彭维学:我觉得民进党是在玩文字游戏,事实上就是共识的内涵非常清楚了,就是海峡两岸各自以口头方式共同表述,坚持一个中国原则,这个是很清楚的,只是民进党不承认而已。那么我想,为什么民进党从去年召开九场华山会议来讨论应对“九二共识”的几大方案,说明“九二共识”对两岸关系也好,未来民进党上台也好,都是非常重要的。
郑运鹏:彭主任我想请教你,刚才你讲的我也认知得很清楚,跟马晓光先生讲的没有错,就是双方在口头上共同坚持一个中国的原则。当时马英九先生他并不是这样讲的,他说的是“一个中国,各自表述”。那在这一点,你们怎么处理?
彭维学:本质上,“九二共识”是提供双方共同磨合的空间,能够推动两岸关系的发展、进步,是能够创新的举措。
邱毅:听了民进党的郑主任的说法,跟北京的彭主任的说法,就可以证实我刚才所提到的一个推论,也就是2016年民进党上台了以后,两岸的关系会生变,会有不利的发展。
邱震海:关键我们现在要谈的,就是看看他们双方的立场能不能接近。邱毅兄,还有一年零四个月,让他们互相接近一下。
邱毅:为什么?因为这几年来,两岸的和平发展的基础就是“九二共识”,“九二共识”在台湾的说法很清楚,叫作“一个中国原则之下各自表述”。那北京只谈一个中国,不谈各自表述,但是对于台湾方面的各自表述,北京也没有否认。
郑运鹏:我们的立委前辈,有公开讲,如果北京方面讲出“一个中国,各自表述”的话,民进党就会考虑接受。
邱毅:郑运鹏在民进党里面是比较理性温和型的,但是现在大部分的民进党核心成员不是像他这个样子,尤其在这次大胜了以后,民进党更被所谓的“台独新世代”绑架了,所以民进党如何要赢得2016年的大选?如果大选之后民进党走得能够稳健的话,民进党对于所谓的两岸关系是不敢大刀阔斧的。可是麻烦在哪里?麻烦是现在大陆的全球布局走的速度非常快,区域经济整合走得非常快,民进党逃脱不了这个意识形态,会把台湾带到一个所谓的竞争力衰退的绝路。
显然,在2014年年尾的时候,民进党和大陆都不愿接受对方的底线。问题是2016年3月的台湾选举终究要来临。各方的思路在哪里?请看下面的对话:
容安澜:在我看来,北京当然不希望看到民进党的候选人公开表达台湾独立的倾向,但北京对民进党的印象依然是反对“九二共识”以及建立在“九二共识”基础上的“一个中国”政策,这是北京的担忧。因此,虽然台湾不至于回到陈水扁时代,但北京依然会仔细思考如何劝服民进党,让他们意识到过激的政策只会对台湾的现实不利。
邱震海:好,郑委员,你们压力很大,能放弃吗?你们能被劝服吗?
郑运鹏:我想美国方面跟大陆方面有他们对于两岸关系的考量,都是值得尊重的,而且民进党一定会尊重和考虑的。那我必须要讲,如果一直胶着于民进党接不接受“九二共识”,那民进党跟台湾的选民就会问,那“九二共识”是什么?我们就回到刚才邱委员所讲的虚无缥缈的问题里面了。这是目前为止的一个状态。但是我必须要跟大家报告的是,民进党的态度其实很明显,就是说我们是希望所有两岸关系的交流,都应该在被民主机制监督的状态之下。所以立法院的这些监督条例和“服贸协议”所有的程序,我们都希望是被监督的。所以,这个态度我也希望大陆方面的彭主任可以去深思和研究一下。
其实,这样的红蓝绿三方对话,在我的主持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一次是面临“九合一”选举结果,双方面对2016年后的复杂局面,首次公开对话而已。
民进党人最早出现在我的节目里,是在2007年,那还是陈水扁时代。当时我与民进党人的“谈判”颇为艰难,也颇有些戏剧性。至于后来,民进党人出席我的节目逐渐增多,但大陆与民进党之间那种深深的不信任依然如故。
还是先从2014年上半年的红蓝绿对话说起吧。
大陆为什么不信任民进党?
台湾“九合一”选举前七个多月,准确地说是2014年4月4日。
那天上午,一辆黑色深港两地车穿越皇岗口岸,从香港驶入深圳,随后一路疾驶,抵达深圳福田中国凤凰大厦的车库。
从车上下来三个男人,年龄各不相同,但都清一色的黑色西服。
三人在陪同人员的引领下迅速步入电梯,随后又迅速进入凤凰卫视深圳分公司。
一个小时后,三人已坐在了《寰宇大战略》节目的录制演播室里。一场“红蓝绿三方人士对话:两岸政治进程如何走?”的节目录制即将开始。
三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分属于两岸不同的政治颜色及党派。共产党方面:中国社会科学院台湾研究所副所长朱卫东;国民党方面:国民党籍海基会前副董事长兼秘书长、“九二共识”的直接参与者和见证人邱进益;民进党方面:陈水扁时代最后一任海基会董事长洪奇昌。
这是两岸媒体史上的第一次:两岸三党人士,亦即共产党、国民党和民进党的人士首次坐在一起,而且都是在各自圈子内有影响力的人物。
这样的红蓝绿三方直接对话不是偶然的。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直接促成了我策划这一节目的想法。
2014年春节后,发生了两件事,对两岸关系有着重大影响:
事件一:两岸官方开始正式接触。2月11日,时任台湾陆委会主委王郁琦访问大陆,与大陆国台办主任张志军正式在南京会面,这被媒体称为是两岸官方正式脱下“白手套”之举(“白手套”是指过去两岸官方不直接接触,而是通过海协会和海基会间接接触的模式)。6月23日,大陆国台办主任张志军正式访问台湾。
事件二:台湾内部发生了“反服贸”风波。一个本来对两岸关系有利的事情,居然遭到了台湾民间的极大反弹和抵制。而民进党在后面的角色,令大陆感到十分可疑。
由我主持的《寰宇大战略》一连两集“两岸红蓝绿三方对话”节目,恰好就在此时上演。
2014年4月7日晚上,节目第一集播出,立即引起强烈反响。当晚节目播出后,我就收到许多电话、短信和微信,称节目做得好,让观众最大限度地了解了两岸三方的不同的想法。
与本书第一章描述的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主持电视论坛一样,这次两岸三党人士对话节目,也是我多年电视生涯中,很少有的上上下下一致叫好的节目之一。
第一集对话播出时,时值台湾内部“反服贸”风波方兴未艾,尤其是民进党在其中或其后的角色,因此这次节目直接将民进党人士请上节目,并与国民党和共产党人士直接对话,让各方有话直说,这种形式着实吸引了绝大部分观众。而且坦率地说,这样的形式,目前在大中华地区的电视台,恐怕也只有凤凰卫视能够做到。
下面的这场对话就颇有意思:
邱震海:现在的问题就很明显,过去几年坦率地讲,大陆跟民进党还是你来我往,台面下还有很多很友好的动作。这次的服贸风波会不会影响未来大陆跟民进党的关系?
朱卫东:我觉得可能会影响一点,会加剧大陆一些人对民进党的不信任感,因为民进党这种做法实际上彻底封堵了此前所做的两岸政策调整的姿态。因为他至少在这之前所扮演的一个角色是希望要跟大陆搞好关系,要跟大陆交流,但是现在他的做法是反其道而行之。所以我觉得民进党的做法不具建设性,使人感觉到他言行不一,前后不一。
邱震海(对洪奇昌):朱所长的观点非常明确了,民进党幕后黑手推波助澜。你们到底是不是幕后黑手?
洪奇昌:我个人认为,民进党事实上是一个参与者,但不是主导。这一次的“反服贸”如果是民进党主导的话,社会动能不可能这么大。
邱震海(面向朱卫东):这位的解释,跟您的研判有所落差。
朱卫东:这次主要的学运领袖都跟民进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三个主要的核心人物都是跟民进党的外围组织有联系,可以说是长期的“亲绿”学生,职业的抗议者。
洪奇昌:我觉得从一个这么小的角度来看的话,是把这个事情矮化了,我们要看,为什么台湾的社会在民主化30年的过程当中,会有一次这么大的社会运动?这一次社会运动的动能大概是历年来台湾最大的,当然警方说是11万人,但是一般说来大概有50万人。
邱震海:但现在问题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先有学生运动,民进党后面跟上?还是民进党在幕后策划,然后才是学生运动?大陆首先要搞清楚这个。
洪奇昌:这个主动的产生是来自于学生跟社会团体,因为诸位可以看得到,今天如果单一政党发动一个社会运动,会被贴上标签:这是民进党的运动。很多中间选民就不会来了,更何况学生了。
邱震海(面向朱卫东):不管我们洪委员如何为他们自己辩解,您相信了吗,被他说服了吗?
朱卫东:我不相信,我相信事实。
看到这里,相信所有的读者都会会心一笑。共产党和民进党,两个政党没有血仇,但却似乎不共戴天,虽然私下有不少往来,但在公开场合却很少交集,至于党对党的往来则更是完全没有。
对大陆来说,“民进党放弃台独党纲”是大陆与民进党正式对话的唯一条件。然而,这一条件至少在目前阶段,对民进党而言还是一个难以接受或可以在党内达成共识的条件。
于是,共产党和民进党之间的正式往来,就这样被无限期搁置了……
“台独教父”对话大陆学者
其实,若要追溯历史,在我主持的对话节目里,共产党和民进党之间的非正式对话却也一直在进行中,而且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2007年5月,素有“台独教父”之称的台湾前“立法委员”林浊水,首次出现在《震海听风录》节目里,与后来担任台湾“国安会”秘书长的苏起同台。
一个是顽固的“台独”分子,而另一个则是马英九的核心幕僚。这个组合,对当时的大陆观众来说还是颇具新鲜感的。
当时,正是2008年台湾选举之前一年,马英九方面积极备战,而民进党方面也是磨刀霍霍。林浊水,作为台湾前“立法委员”,接到我的邀请后,一口答应出席节目。
邀请林浊水,从严格意义上讲,不是没有风险的。一来这是民进党的前“立法委员”,二来这是民进党“台独党纲”的起草人,因而有“台独教父”之称。2007年的两岸关系,不像现在,民进党人士已可在大陆常来常往。这一年,正是陈水扁时代的最后一年,两岸关系处于高度紧张之中。这个时候邀请民进党的“台独教父”出席节目,无疑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与此同时,对许多大陆观众来说,“台独教父”这个称号,显然如同青面獠牙般可恶。这种图解式的形象,不禁让我想起20世纪三四十年代国民党对共产党的图解。
但出现在屏幕上的林浊水,却是一副儒雅学者的样子,很难让人想起那个可恶的“台独教父”的形象。听他的论述,虽然人们不一定认同,甚至完全不会认同,但至少觉得他是一个可以对话的伙伴,而且他的论述方式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可接近。
2010年6月,我曾把民进党前主席许信良、民进党“大佬”级人物林浊水请到刚刚搬迁的凤凰卫视总部。这是林浊水继出席我的连线节目之后,首次到凤凰卫视的演播室里出席我的节目,而且是与大陆学者直接对话。
对话中,林浊水侃侃而谈,但却彬彬有礼。更有意思的是,他在节目中居然很认真地与大陆学者探讨,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民进党愿意对大陆做出让步;而民进党方面又希望大陆能释放哪些信号,做出哪些姿态。
这次节目后,我收到不少观众来信,希望我能发挥香港“一国两制”的平台作用,多在香港举办类似的民进党与大陆人士的对话。
不过,林浊水虽然被称为“台独教父”,但他毕竟已经是个相对过气的政治人物,他在屏幕上的正式头衔只是民进党前“立法委员”。因此,他在政治上的直接冲击力相对有限。
我一直在寻找与民进党现任高层人物接触的机会,并且邀请他们直接出席我的节目。
穿梭于战云密布之间
2007年夏天,现在回想起来,是一个美丽的夏天。
我每天从香港风景优美的小岛愉景湾,坐快速汽轮抵达中环,然后再换乘另一艘渡轮,抵达凤凰卫视当时在香港红磡的总部。每天我就这样吹着海风,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遐想无限。
那是北京奥运举办前的最后一个夏天。2007年8月8日,北京奥运倒计时一年的日子,我清楚地记得天安门广场的喜庆气氛。
那也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一年。2007年,中国经济的GDP增速居然达到14%的高水平,这与七年后的2014年仅仅达到7%,形成天壤之别。